陈秋手中的指挥棒用力挥动。
弦乐所带来的冬风愈发刺骨!
天空中的乌云遮住了冬日残存的阳光,只剩下一片清冷落在广场之上。
寒冷,害怕。
无数的情绪在众人的心中回荡。
他们或许早就知道自己这样一来,将会得到怎么样的答案。
但是……
他们还是来了。
他们必须来。
他们没有选择。
一位接着一位工人站在这冬宫广场之上,看着远处的冬宫,愤怒地举起他们的手。
音乐声愈发深沉,也愈发激烈。
没有任何歌词,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音乐之中的那股愤怒的怒吼。
那是来自于人民的怒吼!
那是人民的声音!
该死的暴君,我们诅咒你!
愿你的灵魂永远不得安息!
愿我们的事业永世长存!
爆裂的情绪在陈秋的手中如溪流般温顺。
陈秋手中指挥棒每一次的落下,都带来更为炸裂的情绪表达。
舞台上的和声交响乐团众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多余思考的能力。
因为和声的声音在此刻已经响起。
音乐已经开始裹挟着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思考,向着前方奔涌。
和声的声音在这片音乐厅中回荡。
和声的怒吼,在冬宫广场上咆哮。
弦乐拉动手中的琴弦。
琴弦震颤,声音在共鸣箱中膨胀,向着舞台下众人奔涌。
管乐吹动手中的乐器。
气息震颤,声音在乐器腔体中撞击,在空气中爆炸溅射。
艾鼓以及他所带领的打击乐,在此刻用力地敲打着他们手中的打击乐。
定音鼓,大鼓,小鼓……
这一刻,艾鼓的天赋以及实力在音乐之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是艾鼓。
他也曾经是一位全国冠军。
虽然是被父母逼着,坐在舞台上鼻涕眼泪一把抓,一边哭一边敲。
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曾经在古典乐以及打击乐上的实力。
他让手中的定音鼓轰鸣。
用手腕以及手掌去控制着鼓面震颤的幅度。
让定音鼓这个并没有音阶旋律的乐器,在此刻绽放出如太阳一般的火花。
定音鼓的声音笼罩着舞台上的所有乐器。
推动着舞台上乐器的情绪。
此时此刻已经根本不需要有其他人说什么。
他们只需要跟着艾鼓的旋律,跟着陈秋指挥,跟着和声的共鸣。
他们即可演奏出属于他们自己的音乐来。
嗡!
嗡!
嗡!
舞台上的轰鸣声愈发冷酷。
在冬宫广场上聚集示威的群众也愈发激昂。
他们要自由。
他们要生存的权利。
他们要信仰的权利。
没有任何人是生来高贵的。
我们不是奴隶。
我们是人!
其次,我们是工人,农民!
最后……
我们才是您领土下的城民。
陈秋手中指挥棒用力一挥,远处艾鼓的定音鼓的情绪给的愈发庞大。
这一刻,音乐之中属于人的光辉,在音乐之中愈发显眼。
我们首先是人!
然后才是其他的身份!
我们的第一身份,永远不是您的城民!您的奴隶!您的玩物!
我们……
是人!
远处,暗处。
守卫着冬宫广场的部队,士兵,他们的手心不由得冒出一阵阵虚汗。
陈秋手中的指挥棒掠过,视线看向边上的色彩乐器组,目光凝重。
色彩乐器在此刻,加入音乐之中。
这是远处部队的声音。
虽然他们需要守卫冬宫,看护冬宫广场。
但是他们也是人。
他们看向身边的同胞,目光中带着担心,犹豫。
他们不知道这次示威在最后将会变化成什么。
他们注意到周围的戒备愈发森严。
一些不应该出现在戒备之中的武器,也被拿了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他们有点不愿意相信,但是他们感觉……
事情可能要变的严重了。
不仅仅是这群守卫。
舞台下的观众,他们的视线也不由得变得凝重。
愈发激昂的音乐之中,那股死亡的气息已经根本没有办法遮掩。
甚至他们已经开始嗅到了一股死亡的铁锈味。
这是什么?
周钢声坐在舞台下,看着舞台上的陈秋,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已经不是在听音乐会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身处于冬宫广场的边缘。
他正在看着愈发森严的守卫,以及愈发愤怒的示威者。
两者之间的对立正在逐渐沸腾。
一切似乎都已经走向了不可调和的命运。
向着深渊滑落。
那群怒吼着抗议的人群,虽然声势愈发庞大,可是不知为何,他们的脸上却带着泪水。
好像他们已经明白了什么一般。
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涌动。
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已经失去了光辉。
冬风凛冽,却吹不散众人心中的悲哀。
周钢声听到这边的时候,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音乐一切都在顺理成章的进行。
音乐中的抗议者,部队,似乎都被卷入和声的洪流中,无法以自身意志改变一切。
音乐之中的一切,都已经注定。
他们就只能如同旁观者一般,身临其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悲哀,悲恸。
这完全不应该是属于音乐之中的情绪,却呈现在众人的心中。
就如同多个乐器声音共鸣时所产生的碰撞。
在乐器与乐器之间,将会出现一个不属于他们所吹奏的声音。
他们这些观众所感受到的情绪,便是这不属于音乐之中的弦外音。
“这个音乐……我真的能追上嘛?”
周钢声看着陈秋,一时间有点迷茫。
他一直以陈秋为偶像,为自己的方向,努力地去跟着陈秋的步伐前进。
虽然两人之间的差距可能有点大,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周钢声去追随陈秋的步伐。
毕竟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年轻一代中,所有非职业指挥家中,实力最强的学生指挥。
就算是一些职业指挥,他们的实力也不一定比自己强。
就比如说之前三校交流大赛的时候,他所带领的浙洲音乐学院,很轻松地打败了老牌艺术学院,宁城艺术学院。
要知道浙洲音乐学院是一所新成立的音乐学院,他们的学生,底蕴,完全不如那些老牌的音乐学院。
在这种多方面被碾压的情况下,他还能带着浙洲音乐学院拿到第二的成绩,这足以说明了他的水平。
年轻一代中,除了陈秋这个职业指挥家,其他的任何人和他打,他都不虚。
因此,他一直都以陈秋为自己的目标。
就算追不上陈秋,只要能看到陈秋的背影,他就感觉自己有希望,有机会走到和自己偶像同一个水平的时候。
毕竟大家的年纪都差不多,他也就比陈秋小上那么两三岁。
在指挥家的阶层里,这两三岁的年纪根本算不上什么年龄差。
所以他一直都以同龄人的身份自居,让自己去努力追上偶像。
他的偶像只有一个,那就是陈秋。
也只有陈秋能配得上当他的偶像。
至于什么余涂?赵一?
这些全国前三的指挥,不过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尔。
等他们指挥不动的时候……
不,不需要等到他们指挥不动的时候。
只需要等到他年纪差不多的时候,华国指挥必然是他和陈秋的天下!
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现在也是如此。
只是……
他看着陈秋,目光略微有些迷茫。
他感觉自己追上陈秋的几率正在逐渐变小。
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看不到陈秋的后车灯了。
自己……
真的能追上陈秋吗?
他的头逐渐低下,看着自己手心的指挥棒,不由得闭上眼睛。
他死死地捏着手中的指挥棒,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双眼,紧盯舞台上的陈秋,对着边上略微有些发呆的带队老师问道。
“老师,我们有去欧洲交换的项目吗?”
“啊?”
带队老师也在那边听着陈秋的演奏,欣赏着陈秋的表现,正听的高兴呢,却没有想到周钢声居然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他不由得一愣,随后点点头道。
“有,不过你还需要过一年吧,我如果记的没错,是大三大四的时候可以去交换一年。”
“一年吗……”
周钢声紧了紧自己手中的指挥棒,缓缓叹了一口气。
一年的时间,在欧洲学习,自己真的能追上偶像吗?
他感觉有点困难。
但是……
他不得不做。
他不想要被偶像甩下。
如果一名粉丝连追上偶像的步伐都做不到,那么和那些脑残粉有什么区别?
所以……
他要更为努力。
他必须更努力。
在他的视线视线,音乐之中的情绪张力已经被拉扯到了最大。
到达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坐立不安的情况。
气球永远是爆炸前最为恐怖。
你永远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
这愈发恐怖的气氛,就如同那不断膨胀的气球一般,逐渐挤压着舞台上,以及整个音乐厅内空间。
赵一捏着自己手中的圆珠笔,目光深沉。
余涂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角带着笑意。
李天沉默着低头,不敢抬头欣赏。
王海的身体几乎要完全冲出座椅,满怀期待。
还有其他学校的众人。
不管是指挥,还是学生。
他们所有人的情绪都被陈秋带着的和声交响乐团给完全统治。
他们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到来。
部队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双方已经开始有了冲突。
明处暗处的部队已经完全没有办法隐藏。
他们已经开始驱散在场的所有群众。
远方的呼号警告着在场众人,让众人不要继续靠近。
这是第一次警告。
这是第二次警告。
这是……
最后一次警告!
警告声淹没在人群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下。
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但是……
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下,陈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指挥棒抬起。
警告没有任何作用,那么无需警告!
轰!
舞台上在此刻轰然炸响森严的军队声。
他们将冬宫广场的最后一个入口给封锁。
此刻,冬宫广场已经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座孤岛。
人民被军队包围在冬宫之中。
他们愤怒,他们怒吼,他们抗争。
他们发现自己的诉求已经无法得到回应后,他们便开始了他们自己的抗争。
去反抗,去对抗,那暴君的统治。
为了明天,为了未来。
为了下一代。
部队面无表情,他们的眼神中似乎出现怜悯,但是这份怜悯却永远没有办法代替结局。
在远处,排列整齐的军队尽然有序地前进着。
他们端起手中的枪械。
成列队状,将枪口对准人民。
愤怒与恐惧在众人的心中回荡。
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们虽然早就意识到了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是真的看到那冰冷冷的枪口之时,他们的心中还是涌出了一份害怕与绝望。
但是他们,并不后悔。
轰!
人群之中枪声响起。
不知道是谁在此刻举起手中的枪,对着远处的士兵开了一枪。
子弹并没有击中士兵,但是却将音乐彻底拉入了深渊。
轰!
轰!
轰!
弦乐疯狂的震颤,管乐搭配着打击乐,将音乐之中的情绪一波接着一波地上提。
之前所有的一切铺垫,在此刻终于成了现实。
人民与军队开始对立。
他们如同走投无路地疯狗一般,疯狂地冲向军队。
他们已经没有路了。
警告已经无效。
出去的路已经被堵死。
他们除了等死,已经没有第二条路。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反抗。
去冲击枪口。
去争夺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但是……
这真的是一线生机吗?
1905,血色星期日。
这时候使用的步枪早就不是简单的黑火药步枪了。
马克沁的弹壳飞溅,迅速收割着一条接着一条反抗者的生命。
他们愤怒地向前,绝望地死去。
没有任何活路。
这里已经是屠宰场,这里已经是人间地狱。
他们没有任何的活路。
交叉的枪线下,不会给予任何人逃脱的希望。
即便已经倒在地上,飞溅的子弹也依旧会将他们射穿。
反抗?
示威?
一切在此刻都成了笑话。
有的只有士兵面无表情的绞杀。
一条接着一条的人命在机枪的手中被肆意收割。
死亡的预兆在此刻终于成真。
果然,在他们踏上冬宫广场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久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他们所能做到的,仅仅只有被肆意屠杀前用力奔跑,试图离即将更近一点。
如果可以,给那群士兵一个巴掌。
冲破他们的防线。
不过……
一切都是徒劳。
远处的艾鼓用力地敲打着手中的定音鼓,边上的其他打击乐手,在给着大鼓小鼓以及镲的音色。
这是军队的行进。
他们在屠杀。
屠杀自己的人民
屠杀所有沙皇的反对者。
一九零五,一月七日,冬宫广场。
血色弥漫。
血液浸透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肌肤。
在这血液之上,则是带着无力,绝望,痛苦,害怕的尸体。
军队在清扫。
他们将每一位反抗者的头颅击碎。
他们在确保没有任何一位反抗者能够活着逃离这片土地。
这里是沙皇的土地。
这里是沙皇的地盘。
这里,永远不是你们所能够示威的地方。
所有一切的不和谐音,在此刻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烟消云散。
疯狂的火舌吞吐着巨量的子弹,将众人的尸体碾碎。
让他们反抗不屈的灵魂,在此刻烟消云散。
悲哀的情绪在众人的心中回荡。
他们看着彼此,目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艾鼓手中的每一次落下,都是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这,就是反抗沙皇的结局。
这,就是血色星期日。
这,就是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一交响曲第二乐章。
《一月九日》
明明是那么激烈的情绪,可是在舞台下,却没有任何人能感受到激昂。
他们正如同他们之前的身份那样。
他们只能旁观。
见证着沙皇对他子民的屠戮。
他们,无能为力。
他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在他们的视线之下,陈秋手中的指挥棒略微停顿。
空气中传来一股宁静。
带着难以散去的硝烟味的宁静。
一切,在此刻终于终结。
沙皇对反抗者的屠戮在此刻终于结束。
这并不是沙皇的仁慈。
这也不是士兵动了恻隐之心。
这仅仅只是因为,一切都已经结束。
在冬宫广场之上,此刻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一位活人。
血液与残肢浸透着这片土地。
成为了这片土地上习以为常的营养。
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份营养,将在这片土地上绽放出什么样的花朵。
硝烟弥漫,带来无尽的悲哀。
这是生者对死者的悲哀
这也是后人,对前任的哀悼。
在众人的视线之下,陈秋手中的指挥棒向着远处色彩乐器组的钢琴一点,对着他略微点头。
在色彩乐器组那,钢片的声音缓缓响起。
如同枪口飘散的烟雾。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弦乐组的颤抖以及竖琴的下行和弦。
一切似乎在此刻都已经终结。
众人收拾起他们手中的武器,跟随者长官的指令,依次离开冬宫广场。
一月九日,冬宫广场,万事休矣。
在这屠杀之后,便是……
第三乐章。
永恒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