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月,再次听到这一道声音,张承承认,他的心难以控制的一紧,握住的酒杯里也出现了些许涟漪。
那些难以磨灭的回忆,以及身体某个部位又出现的疼痛感,让他有些想低下头去,不和那双眸子对视。
但他还是展现出了自己作为首辅独子的气度,脸色淡然,轻轻的抿了口酒:
“你是什么意思?”
顾怀静静地看着他,笑了起来。
啪!
耳光响亮,随后是瓷器破碎的声音,桌旁的众人看到那书生一巴掌抽到了小阁老的脸上,酒杯飞了出去,张承侧着的脸上迅速浮现一个浮肿的手印。
这一幕看得他们瞳孔剧震呼吸不顺,很多人张大嘴巴脸色呆滞,楼下的李友良身体微微一抖,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把小阁老得罪死了。
没有人会预想到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巴掌,也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这么不忌讳张承作为首辅独子的身份,都说张承是条疯狗,但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他才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一点规则都不讲,一点情面都不留,说动手就动手。
这一巴掌抽得实在太狠,脸都肿胀起来的张承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站起身,和顾怀目光对视,面色平静:
“此事与我无关,这一巴掌,我不会善罢甘休。”
一旁的众人怔怔看着这一幕,当听到小阁老的回应时,他们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叫此事与我无关?
这些年张承在京城算是横行霸道,除了那几个站得极高的人物,整个京城的官员百姓提到他的名字都有些提心吊胆,换作往日挨了这么一巴掌,或许那个人很快就会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但这一刻他却站起身肿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好像那一巴掌不是落在他身上--这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阁老么?
连顾怀都怔了怔,被他这态度搞得有些疑惑--随即有些歉意地诚恳开口:“真不是你?那抱歉,一顺手就打错了...”
他能听出来张承话里一丝一闪而过的委屈,看来今天这事真不是他主动挑起来的,或许有些看戏的心思,但这位小阁老也确实不像蠢到明知现在拿顾怀没什么办法却还要把脸伸出来挨打的程度。
只是这样一来就显得顾怀很无理取闹--他李友良嚣张跋扈,跟我张承有什么关系?挨了一巴掌,道歉顶什么用?
但顾怀显然不打算让他把这一巴掌抽回来,在表达了些许歉意后,他便转过了身子,准备去问问李友良莫名其妙跳出来是不是吃错了药。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一些知道内情的人肯定是忍得住的,但蠢的人肯定也有,当下便有一个少年郎跳了出来,拍着桌子怒吼:“嚣张,太嚣张了!把护卫调过来,别让他走!”
包厢角落当下便有人掏出了呼哨,片刻之后,楼外响起了阵阵脚步,披着简单盔甲的士卒围住了整栋清风楼,但碍于已经抽刀狞笑的王五堵在楼梯口,所以没有上楼。
顾怀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郎:“你是?”
“家父齐王!”
“原来是小王爷,”顾怀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笑了笑,“闹市动刀兵,小王爷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光天化日行凶!”少年郎义正词严,“快抓他去见官!”
一旁张承死的心都有了。
见官如果能解决事情,他有必要这么忍气吞声?这小王爷是不是脑袋抽了?
他咬了咬牙,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和顾怀纠缠,于是一言不发地向外面走去,然而一只手却拦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要太过分。”张承的平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阴沉。
顾怀看着他:“事情还没完,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既然要见官,那就等官来了再说。”
包厢内一时沉默下来。
事实上该管这事得京兆尹早就到了。
在楼里闹起来的第一时间,掌柜就派人去报了官,听说一堆纨绔在清风楼大打出手,京兆尹王鸿祯脸都黑了,带着几个衙役就往这边赶。
然而当他真到了楼外,清楚里面闹起来的两批人是什么身份时,简直心都凉了半截。
多好的天气啊...审着案子喝着茶,累了就回后堂对着新纳的小妾上下其手,何必来这里凑这种热闹?
楼外人群里的王鸿祯目光从那些纨绔脸上一一扫过,越看越觉得心凉。
藩王的儿子,尚书的儿子,侍郎的儿子,还有首辅的儿子
加起来都快大半个京都纨绔圈子了。
而和他们对峙的人也不简单,身为京兆尹这种高级官员,顾怀的底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所以他清楚这事管不了,偏向哪一方都不行,真出了面一定没什么好结果...他越想越上头,只恨那通报消息的衙役今天动作未免太快了些,只恨自己怎么就真来了这清风楼,不来还好,来了就得站边,到时候得罪了哪边都没好结果。
还没想好今天这事该怎么和稀泥,街道尽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身披铠甲手持军弩的禁军二话不说接管了整个街道,在酒楼外的藩王护卫外又围了一层。
上了年纪的老将军骑着马,冷眼四顾:“敢动手就射!他娘的现在这些小王八蛋都敢把阵仗闹这么大,要造反不成!”
他下了马走进酒楼,声音洪亮:“顾怀,都跟你说了,遇到这种事,叫人!老子带了禁军过来给你撑场子!”
楼外的王鸿祯脸色都开始扭曲了。
这事越发不好收场...他突然灵光一闪,不对啊,自己虽然来了,可毕竟还没露面不是?
他看向一旁的差役:“来,给本官一棒。”
“啊?”差役听得一愣,提着杀威棒的手一抖。
“来,朝这儿打,留些伤,”王鸿祯悄悄把差役拉到一边,指着自己的脑袋,“记得也别太用力,别落下什么毛病,本官晕了之后,速速带本官回衙门,对外就说本官身受重伤,办不了公务,听到了没有?”
差役半天没回过神,这种要求...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看见差役呆呆看着自己,王鸿祯心中一阵羞愤,他抢过杀威棒,悲愤说道:“记得把本官抬回去,这里的事情,本官管不着!”
只见他狠了狠心,用棒子往自己脑袋上一敲,白眼一翻,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跟着来的几个差役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王鸿祯抬了,钻进巷子头也不回地回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