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亚勋离开后马不停蹄,回到了维克行省的省都。
今日恰是礼拜日,所以教堂中人满为患。狄亚勋不想被这些人看到,便荡开了精神波纹迷惑了所有人的视线。
正在亲自给信徒们讲经的主教察觉到了一丝痕迹,但还没等他出声提醒他人,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虚无中。
眼前一黑,然后又再次缓缓明亮起来。
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面前听经的民众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幻境!”能够当区域主教的人自然不会太弱,立刻就涌动起回路,在身后形成了一道虚影,看上去像是某种图腾。
但是幻术并没有任何的削弱迹象,狄亚勋闲庭信步的从门口走入。
“教宗大人?”那个人看到来者原本如临大敌,但是等走进了一些后开始感觉不可思议,但是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仍在尝试着联系教堂的要塞法阵。
狄亚勋打了个响指,将他的魔力全部剥夺,开口道:“别费力气了,我如果真的不想让你发现,你怎么可能察觉的到我。”他慢慢的走进,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而是示意主教坐下。
“听说你们这里出了事情,但是你并没有带人去驰援各处。”狄亚勋坐在礼拜的长椅上问道。
那个主教此刻仍然心有疑虑,脸上的戒备之色仍未消除。
狄亚勋无奈,便使用临渊的权能将他强行压在椅子上到:“戒备有什么用啊,我就算在这里吧你的魔法还给你,也只是还给了你一种错觉罢了,你不可能真的可以催动自己的魔法的。回答我的问题,我赶时间。”教宗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
感受到这种强硬的态度,大主教却感觉到了一种安全感,似乎教宗就该是这样的,所以终于放下了戒备——或者说认清了自己一定打不赢面前这个男人的现实。
“我们的教堂也受到了围攻,并且还接纳了两百余附近的信徒避难。”
“线报上说,地方只有四个大魔导师,难道你会被高级魔导师堵在门口吗?”
“我杀掉了一个。”
“那为什么不出去救援别处?”
“这……因为我的职责是保护教堂,如果地方还有埋伏海神像恐怕会受到玷污。”
狄亚勋摇头,似乎对这个解释很失望。
“你的职责不是保护这堆破石头,神殿没了,可以再建;神像碎了,可以再雕。但人死了,就没有再来的机会了。我对你很失望,因为我记得在使徒衾的颂歌中有过对这个问题的阐述——‘吾出湾港,为挽涛中之民;吾张臂膀,为护啸前之岸;吾步深渊,为息神明之怒。从此,余晓神谕之色。原两隔之界,生灵无不为瀚荡所屈;但亦以不竭之志,拒命之洪流。’”
主教沉默了,能成为大主教的人谁不是将所有的教会经典倒背如流的,狄亚勋所说的福音他自然也是了然于心。
“抱歉,教宗大人。”
“所以,我该怎么去给你处罚呢?”狄亚勋环着手臂。
“全凭教宗大人发落。”
狄亚勋点点头,站起身来。
“去守圣陵吧,三年后再回来——希望你能在三年里明白,我们的所守护的不是神明,神明不需要我们来守护,我们要守护的是神明所爱的众生。”
“我明白了。”主教站起身向教宗行礼,在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现实的世界,自己所站的地方没有丝毫变化,看来刚刚觉得自己坐了下来也是种错觉。他的动作仍然维持在手搭在胸前行李的姿势,而教众们看到大主教这个样子,也纷纷站起向他施礼,虽然不太知道为什么这位公认的经纶满腹的大主教突然沉默了几秒然后面相自己行李。
主教抬起头,看到一个留着长长黑发的男人往外走去。
他在心中微微感慨了片刻,笑着与教众们辞行,说是自己在讲完今天的经文之后就要离开了。
“我刚刚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先贤的教会理解的是在太过浅薄,恐将诸位带入歧途,所以我希望可以去圣陵枯坐三年望通圣贤之识。”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很多老人纷纷站起来希望主教不要离开,他们已经听经多年,越度岁月越觉得这位主教对教义的阐述精妙非凡,但此刻主教却说自己“太过浅薄”,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惊讶呢。
“便当是我得到了神的指点吧。”主教说完这句话,提前结束了今天的讲经。
大主教是个痴迷经意教典的人,甚至于在早年就将自己的名字抛弃了,只让别人称呼自己为讲经师。
在他的身上也发生过一件奇事,这让他的讲义显得更具有魔力。
传说他百岁前都是个书呆子,出生在一个传统的信徒家庭,对海神是无限虔诚的。所以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翻开教义经典阅读,也无心修行。直到正好一百岁那年,父母因故趋势才走出书房开始了真正的人生。
因为对于教义的深刻理解很快的到了教会的青睐,也是那一年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讲经师。在某次别人挑衅他说信奉海神也没有什么用,又不能变得更强云云。而他对教义的诠释没有被听从并被打了一顿后开始修行。
那年他已经一百五十岁了,依然毫无修行魔法的痕迹和经验,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像是什么有天赋的样子。
但就是这样,他依旧毅然选择闭关修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因为虔诚而获得了神明的垂青,不过区区百年,就成为了高级魔导师,并且在出山的时候遇上了几十年前浩劫的尾声,看到了生灵涂炭之色悲从中来获得明悟,突破了大魔导师水准,并被认定为在四百岁的时候很有可能就可以突破到宗师级别,成为教会的长老。
只是虽然讲经师为人忠厚,但始终有些读书读傻了的意味,他对于外界事物的变化并不算敏感,也总是贵人语迟的样子。当初也是他自己请求要来到“礼崩乐坏”的北方享乐之地传播教义,然后直接被委以大主教的身份,实际上这些年他除了讲经并不插手其他事物。
总的来说,也算是个老好人了,就连曾经殴打过他的人也被他宽恕了。
离开教堂之后,狄亚勋去往城堡混战之地,闭上眼,周围的光景似乎在飞速的倒退,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站在沐恩所画出的法阵残痕之上,似乎有些许感慨。
七天之后,狄亚勋来到了帝都,纯白的高塔下,头发一黑一白的两位圣人在不远处相望,看上去就像是祖孙般,但其实他们二人几乎是同龄,并且非常年轻。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师徒擦屁股了,如果你真的这么不关心他的死活,不如交给我来教,好好的一个史诗被你教成了这幅模样,真是个废物啊。”狄亚勋声音冷酷,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好,特别是看到塔瓦西斯的时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塔瓦西斯就像没有听见狄亚勋的讥讽般平静的问道。
“因为自己高绝的天赋强行画出了一个要塞法阵,并且因为自己的意志太强把我的缝魂的丝线扯断了。”
塔瓦西斯蹙起眉头,“那他不应该会……发疯吗?”
“你真以为我和你一样废物?我当初那样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找个人看着他,避免他再出什么意外。你倒好,连他娘的安舍尔都派了出去,还故意不让他们见面,你是脑瘫吗?”
塔瓦西斯看上去有些不悦,但还是没有失态。
“我有我的想法。”
狄亚勋气笑了,指了指躺在两人中间的沐恩道:“这就是你想法的成果?”
塔瓦西斯跺了跺权杖,“狄亚勋,差不多就可以了。”
“怎么?你想动手?”狄亚勋环住臂,看上去极为挑衅。
塔瓦西斯周围的奥术气息开始涌动,但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平息了下来。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了,”塔瓦西斯说,“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触发了我留下的保险机制,不会疯,但是也醒不了了。”
“那怎么办?”
“你只会问问题吗?”
“如果有办法我还需要等你来说?”
看两个人这个样子下去可能真要打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雷文顿出来救场了,一番老人之言总算是将两个“年轻气盛”的圣人的心情给稳住了。
走进高塔的秘库,狄亚勋在看到魂盏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个好东西,变转头对塔瓦西斯说道:“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了,不过很有风险,你打算试试吗?”
“你说吧。”
“直接把你给他做得魂盏碾碎培养一下,我可以把两个灵魂调换,但是他可能会失去很多的记忆,具体失去多少就要看你最后一次同步过了。”
“你能做到吗?”
“我有什么说过的话做不到吗?”
塔瓦西斯点点头,“那就做把,这片魂屑是我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取走的。”
狄亚勋看上去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道:“你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情。”
刚刚出生的时候,人的灵魂还是一个正在不稳定的时候,多寡一些都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若是在二十岁之后,因为亚精灵和人类的身体发育速度差不多,在那之后取走灵魂的话就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并且这种在刚出生时就取出的魂屑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在经过长期的培养后,甚至可以令其主人回归到近乎正常的状态。
所谓的近乎正常,意思就是生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并不会一般而言会出现的体弱多病甚至无法自理的情况。
“还有一个困难,就是虽然我可以让他回归正常状态,但是因为他本体的灵魂已经千疮百孔无法再对魂屑进行反哺,所以他的成长上限会被限制。”狄亚勋说。
“限制到什么程度?”
“必须要稳稳的停步在魔导师水平,再多就有可能因为潜意识的强度不够而无法控制自己的魔力导致回路自行燃烧。”
“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在成为魔导师之前找到解决自己本体灵魂的办法?”
“是的,时候他的这个灵魂我会代为保管,到时候让他来找我吧。”
“你为什么对他的灵魂突然感兴趣了。”
“我没有丝毫感兴趣的意思,只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罢了。”
……
其实如果将这片魂屑培养一段时间,沐恩的灵魂可以更加坚韧,如果培养个数十年再放回身体,那么沐恩依然有成为圣人的资本。
但是顾虑也并非没有,因为可塑性极高的魂屑在培养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某些不稳定的因素导致最后的成品并非圣人所想要追求的结果,相比而言还是已经培养了许多年的沐恩本身更符合塔瓦西斯的要求。
但是因为这枚魂屑太过孱弱,所以想要融入本体依然需要进行缝魂,并且还需要以某种极为精妙的方式进行抻拉,然后将狄亚勋窥探到的记忆尽数模拟到其上,说起来这样的能力当世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了。
在空白的房间中,沐恩孤零零的躺在石台上,神色安详,双手放在小腹上,就像一个即将被先给神明的祭品。
他的面容洁白无瑕,淡金色的长发在魔法制造的渐变光辉下显得秀美非凡,让人难以想象他的人生中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
很多苦难说起来都是轻飘飘的,仿佛他只是用力过猛就落了个这样的结果,其中也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挣扎,没有体现出跨过千难万险的勇气。
落在白纸上,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头痛欲裂”。
那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西蒙曾在很久之后问过他,他却说他也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很痛,但是心灵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关于那个的、确切明朗的记忆。
所以人们似乎总是记吃不记打的,或许是因为生活本身就已经如此艰难,你自己想让自己好过些罢了。
狄亚勋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包括塔瓦西斯也没有进入这个房间。
他抬头,看向周围都是纯白的颜色,给人圣洁的感觉。
叹息,他伸手一挥,将所有的光吸纳在掌心然后沉入不知何处的黑暗中。
纯黑的世界里,仿佛任何物质都消失了,显得压抑而恐怖,仿佛自己漂浮在某个无法让人知晓的地方。
但是这样的环境却能给教宗大人的心中带来罕见的宁静。
他走到沐恩所躺的石台前,压根不需要用眼睛看就知道周身的一切。
在极致的无色之中,狄亚勋不断的呼吸,难道是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个非常巨大的挑战吗?
沐恩的魂盏在半年之前因为误入环境而平添了几道裂痕,但是容器的破坏只要不生效,对于其中的魂屑影响就不会太大。就算有些影响,以初生之魂的愈合能力,也早已恢复如初了。
狄亚勋的身后升起复杂的图腾,看起来像某种异兽,但实际上那是狄亚勋所感悟到的魔法回路纠缠重叠而成的样子。
而这回路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就像某些民间巧匠般,在不同的方向看去就会有不同的样子,而狄亚勋的回路是这样的工巧,哪怕只是偏了偏头,都会发现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的回路就像他的天赋那样,造化万千。
深邃的光芒骤然亮起然后崩碎,他将自己所有的魔力都释放而出,溢出的魔力被房间中的建材——用以吸取魔力的纯白色巨石所吸纳尔后排出。
这种石头非常神奇,虽然看上去和纯白高塔的主要建材一样,但实际上大不相同,这种石头原本的颜色是灰色的,非常排斥魔力,在经过高温煅烧后会变成白色,而白煅烧的那一面就会主动接收魔力,然后如果有一面被煅烧,而另一面以高潮的技巧令其兴致保持不变就会形成类似于排气扇的效果,用以做成房间就会令其内的空间变成一个魔力的真空处。
但是这种东西并不实用,不能单纯的用它来辅助战斗或关押囚犯,因为本体的质地太过脆弱,一般而言使用以进行魔力可能对结果出现影响的手术时才会用到这样的房间。
狄亚勋将所有的魔力排空,但是他的精神却无比的明亮,他抬起手,一个一模一样的精神体狄亚勋这样的出现,但是并未脱离本体,看他看上去就像正在发光。
手臂落下,停在了沐恩的胸前,但是精神体的手臂却直接冲入了沐恩的身体,正在替他剥丝抽茧小心翼翼的取出他的灵魂。
因为狄亚勋的缝魂技巧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虽然沐恩挣脱了其中的部分,但是触发了保护机制后的视线实际上依然不少,所以此刻狄亚勋就像是正在跟自己做较量般,既要剪断那些丝线又要保证沐恩如同残花败柳的灵魂不会再刹那间凋谢。
几个小时后,精神的力量将沐恩的灵魂小心翼翼的捧出,举起的姿势就像在宣誓圣子的降生。
之后他快速的将魂魄放入一盏新的容器中,捏碎原本的魂盏,将其中的灵魂放出。
这才是这场缝魂中最复杂的部分,要将这弱小的魂魄抻开还要让它不变成本体那样的千疮百孔,难度可想而知。
这个步骤,让哪怕拥有s级万象的教宗狄亚勋不眠不休的工作了三天三夜。
自古杀人容易救人难。
在昨晚这场手术后,哪怕是狄亚勋都感觉有些透支,在疲倦中,他忽而想起了某地曾经发生过因为医生没有救回病人的生命而被患者的家属殴打甚至杀死,这让他此刻很愤怒。
但也无可奈何,成为了教宗,太多事情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热血勇为了。
只愿……世间的美好终将战胜丑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