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懿没再多说什么,因为陈劲生过来了。
太阳晒到高处,那边打球的都回到遮阳伞底下休息,倪迦在一旁安安分分站着,给他们提供水和纸巾。
宁懿起身,拿了瓶矿泉水给陈劲生,他接过,拧开,扬起头喝水,下颚弧线流利顺畅,喉结上下耸动。
“不打了吗?”宁懿站在他身旁问。
“嗯。”陈劲生把水瓶顺手递给她,“走了。”
话是对着宁懿说的,倪迦很自觉的没动。他“正牌”女友当前,跟她装不认识,她就陪他演。
方才的大肚子老总也打球归来,一手顺势扶上倪迦的肩,“给我倒杯水。”
倪迦俯身,不动声色把他的手抖落,给他倒一杯,玉指轻握杯身递给他,脸上笑容得体。
大肚子喝着水,眼睛却贴在她那张娇艳的脸上。
放下杯子,他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倪迦笑:“我是新来的。”
大肚子“噢”了一声,还准备说什么,被前面的人招呼了一句,“张总,走了。”
他应了一声,刚欲说的话也未说出口,大掌在倪迦肩头拍了两下,然后离开。
倪迦没往心里去,这种占她点手头便宜的男人,自工作以来,她遇到的不在少数,反抗,反而显得矫情不懂事,她通常一笑而过。
他们退场,几个小姑娘被放进来打扫场地卫生,倪迦跟她们一起。
她把桌上的东西规整好,再抬头时,陈劲生已经被宁懿挽着胳膊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倪迦端着泡好的茶进入休息厅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里面人人点一根雪茄,香醇而浓郁的烟味,富贵的象征,金钱场所,男人必备,女伴们在不远处闲聊,暗自周旋,彼此试探。
她看一眼陈劲生,他也抽着雪茄,换回名贵合身的西装,面容清隽,挺拔而修长的身姿在一群油腻男子间极为显眼,但他做派和他们无异。
金钱至上,情与色做下酒菜,外观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衣冠禽兽。
他从前不这样。
陈劲生说:“张总,越拖对你反而越没什么好处,我能给你的好处,你只用考虑吞不吞得下。”
大肚子张总,年过四十,笑起来脸上沟壑四起,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后生可畏,当真后生可畏啊,早听人说小陈总办事有自己一套,今儿算给我开眼了。”
“……”
你来我往,商场上的虚与委蛇,倪迦听着都膈应,不过到此,她也算搞明白了。陈劲生要他的地皮,但这块地皮如今十分抢手,大肚子不肯给他准话。
生活里哪儿来那么多神人,权利大过天,想要什么,勾勾手指一群人就前仆后继,一个名字就能响当当?这江山从未跟谁姓过,要想坐得稳,时刻都要狠,永远都要保持警惕。
看陈劲生眉眼间积攒一片躁郁,但忍着没发作,已是一大奇事。
倪迦无心再听他们聊什么,专心倒茶,轮到给大肚子倒,她还未倒好,他已经伸手来接。
一避一闪,杯子摔在地上。
杯子碎成两块,所幸没伤到人,但茶水洒了大肚子一腿,她自己也没能幸免,身上湿了一块。
经理急急忙忙赶过来问话时,倪迦很难说服自己,这个老东西不是故意的。
但局面还是要挽回的,倪迦一边道歉,一边接过经理拿来的毛巾,在他大腿间擦了两下。
大肚子没有为难她,挺着腿让她擦。
一来二去,他脸上神色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
经理问:“张总,要么带您去换件衣服吧。”
大肚子那只肥厚的手摸上倪迦的腰肢,眼睛在她浸湿的群面和丝袜上,他说:“这位小姐也换一件吧。”
话中意味,不敢多揣测。
经理只能再次求救似的看向倪迦。
倪迦谁也没看,只是淡淡笑,“行,我带您去。”
她起身,大肚子也起身,半条胳膊搂住她的腰,手企图往那股翘圆游走。
从开始到现在,倪迦没看过陈劲生一眼。
顶多被摸两下,大肚子再给她点暗示,晚上若能如期而至,满足了他,也算是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可惜,她不是这儿的野模,也有本事让自己全身而退。
除了周弥山,倪迦并不习惯依附于另一个人,她没奢求过这种场合陈劲生会出手救她,在座的人都有头有脸,她不过是个陪玩的,看上,被带走,很正常。
只是今天,她心口闷了一口气。
她和大肚子进了他的单人休息室,他进门就摸了把倪迦的脸,然后把她往更衣室带,“来,我帮你换一件。”
换你妈换。
倪迦把他的手截住,撒娇似的,“换什么呀,我的衣服又不在这儿。”
“我让助理给你拿?”大肚子握上她无骨似的手,明目张胆的搓揉。
正预备再发展,门先被敲响了。
更巧的是,来者是大肚子的助理,只不过神情紧张,还有点受惊。
“张,张总。”
大肚子面色如常的松开倪迦的手,转身去问:“怎么了?”
助理低声说:“陈总走了……”
大肚子吃了一惊:“走了?!”
“对,就在刚刚。”
助理没敢说的是,陈劲生不但走了,还砸了个大厅里的花瓶。
突然就这样,没人敢拦。
大肚子瞬间没了继续的欲望,铁青着脸对她摆手,“你先下去吧。”
今天的贵客之行,以陈劲生这一摔提早结束。
送走几尊大佛,保洁员在大厅收拾残局,经理一脸的欲哭无泪,“招谁惹谁了这是?陈总突然就发火,也没个理由。”
倪迦换下工作服,整理好递给经理,经理接过,看她脸色尚好,说:“今天谢谢你了。”
倪迦说没事。
经理瞅着她那张脸和身段,又道:“要是你还愿意,可以来我们这里……”
“不了,谢谢。”倪迦果断回绝。
她今天一天,实在是跌宕起伏。
日日这样,她可消受不起。
倪迦回到家,卸妆,洗澡,睡觉。
这一觉又深又沉,倪迦被渴醒,已是夜里十二点半。
家里没开灯,黑糊糊的,有种时空停止不动的感觉。但窗外灯火流动着,愈发显得室内一片空寂。
倪迦点了根烟,光脚去开窗,冰凉凉的风扑面而来。
她手机里有一条樊茵的微信,大概是和会所经理联系过,了解到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直在感谢她。
倪迦回了个没事,只一秒钟,樊茵的电话就打过来。
她愣了几秒,接通,樊茵自己先笑了两声,“我都过糊涂了,没看时间,国内还没睡吧?”
倪迦说:“没睡。”
“行,等我回去请你吃饭,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倪迦没再说什么,简单一通电话,草草收了尾。
她刚挂断,电话又响起。
她当樊茵有事忘记说,看也没看就接通了,但一通,她就听出来不对劲。
“倪迦?”
那边是一道不怎么熟悉的男声。
但也不陌生。
“宋彰。”倪迦吐了一口烟,声音平静:“什么事?”
“哇,你还记得我。”
宋彰调侃人的那股子吊儿郎当确实没变过,大概骨子里就是这么个人,倪迦后来听过太多挪揄与调笑,反倒最初的人听起来最自然。
她并不接话,对着黑夜抽烟。
宋彰正经起来,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美国。”
“别闹,我们都知道你回国了。”
倪迦听见,乐出声,“我是明星呗。”
宋彰啧了一声,道:“不跟你绕弯子了,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阿生喝多了。”
倪迦抽烟的动作停住。
“喝多了?”
“对,喝多了,我第一次见他喝成这样。”宋彰看着眼前闷着脑袋拼命自己扯自己头发的男人,觉得自己头皮疼,“你过来劝劝吧,他不听我们的。”
电话那边的倪迦嗓音还是淡淡的,“找他女朋友啊。”
“女朋友个屁!他谈给谁看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
看着陈劲生又开始猛灌酒,宋彰急得想踢桌子,“你来不来?他再继续喝咱们又得医院见。”
一个“又”字,扯出来的都是不好的回忆。
半晌,倪迦才出声:“知道了。”
宋彰说的酒吧她从前没听过,是近两年新开的,会员制,消费高,门口停着一溜儿豪车。
宋彰出来接她,他没怎么变,痞劲儿深入骨髓,现在人高马大的,穿着打扮都是时尚潮牌,像个不正经富二代。
倒是他一见倪迦,连说三个卧槽。
倪迦觉得他吵,“你复读机?”
“我现在知道阿生为什么就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了。”宋彰此刻看她都自带光环,“您是真的漂亮。”
这话倒是真的,他们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但要么脸上动过刀子,要么卸了妆不能看,要么就是纯粹的漂亮,看多了就审美疲劳。像倪迦这种级别的,身材没的说,气场又到位,看人眼神冷冰冰的,偏偏又长了张狐狸精脸。
多看一眼有多一眼的味道,难过陈劲生一头栽进去出不来。
宋彰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跟我说说你俩今天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
“就为那块地,折腾有三个月了,阿生今天亲自应酬,陪吃又陪玩,他很少参与这些的。”
“那个张什么?”想到大肚子,倪迦嫌恶的皱了皱眉。
“对,张越。搞房地产的,他手底下那块地最近炒得很热,那附近要搞开发,阿生之前其实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就差临门一脚,今天一闹,全玩完。”
前功尽弃?全玩完?
他搞什么?
“他还当自己高中生?”
“他平时不这样,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宋彰说完,又忍不住嘀咕:“所以这事儿,肯定和你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