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迦没想到,放学她还是碰到了陈劲生。
也不是碰到,他是在等她。
高三的晚自习比别的年级晚一个小时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的出教学楼,她独自走出来时,陈劲生就在楼下站着。
宋彰不在,他身旁那些七七八八的人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身影在地上拖了很长。
晚风一吹,倪迦抖了一下。
天是真的冷了。
中午的不欢而散,她现在没什么心情理他。
她略过他走,陈劲生也没叫住她。
但她知道,他跟在她后面。
静静的,一声不吭。
出了学校,学生流渐渐变少,走到十字路口处的等候区,倪迦停步。
她头,他也停下了,和她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倪迦问:“准备跟到什么时候?”
他说:“你头的时候。”
“”
绿灯亮了,等候的人走了一波。
倪迦抱起胳膊,淡淡瞧着他:“有意思么?”
“没。”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他个子很高,暗影投在她脸上。
“还生气?”
语气里有求和的意思,藏在惯有的冷淡里。
倪迦倒是没想到他能主动来找她,被她晾了这么久,他也没发飙。
倪迦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她也不习惯陈劲生这样。
“不气了。”
他眼底的暗沉几乎是一瞬间散开,他站在她身侧,“走吧。”
倪迦斜眼看他,“你要送我家?”
“嗯。”
“那你记好,是你送我,不是我带你家。”绿灯再次亮起之前,倪迦伸手,把他的下巴扳了过来,眼神笔直的看着他。
“我不乱带男人家。”
那晚的路上出了点状况。
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横冲直撞的朝他们飞过来,陈劲生几乎是下意识就把倪迦揽进怀里,一个转身,摩托车的手柄擦着他的背划过去。
陈劲生闷哼一声,紧紧咬住牙。他再抬头,摩托车已经扬长而去,丝毫未减速,看不清上面的人是谁。
他转过头,握紧倪迦的肩头,“你没事吧?”
倪迦摇头,想去触他的背,但他先一步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事。”陈劲生面色很快恢复冷静。
倪迦眉头紧皱,“我看到他碰你背了。”
“碰了,没烂。”
陈劲生背后那块皮肤已经痛到发烫,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确实没烂,这得是淤血。
但他不肯让她碰,她就不碰。
只是倪迦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这个看似意外的摩擦,更像是一种来自暗处的警告,警告她的不作为,警告她,他就在他们身边。
那个人,不知道还能干出多少这种下作又阴险的事。
倪迦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但她做不到。
事实证明,感觉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并不是空穴来风。
凌晨一点多,倪迦的家门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砸响,她住的小区公寓楼是有一定年代的,门不牢靠,被人狠命砸的时候,总像下一秒就能被砸开似的。
门外的人发了疯一样,嘴里还叽里呱啦的低声咒骂着,这个时间点,楼里冲进来一个醉鬼,谁也不敢开门骂。
于是任凭他大肆的砸门踹门,放炮似的,吵的倪迦从梦中惊醒。
那些声音更清晰了,简直就是在耳边。
原来不是梦。
是真的有恶鬼在敲门。
倪迦睡前是反锁了门的,但还是不够,她直接去厨房提了把菜刀出来。
她没有慌,这种时候,她反而冷静的不像话。
她摸黑走到客厅,门上的猫眼透露出一缕微光。
那是从外面投进来的,被震亮的楼道光。
门还在哐哐作响,倪迦一步一步走过去,微微躬下身,从猫眼看出去。
她看到了一只眼睛。
倪迦的冷汗在那一瞬间涌了出来。
门外的人在从猫眼往里看她。
从外面看里面,是看不到的,所以他眼睛睁的巨大,眼球都要爆眶而出。
倪迦屏住呼吸,手机在这一刻响起来。
铃声大作,格外刺耳。
门外的人似乎也听到了,他不再敲门,后退一步。
倪迦看清了他的脸。
是那天肖子强带来的其中一个男人。
显然喝了酒,现在神志不清,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又自笑起来,笑容猥琐至极。
他看着这扇门,跟能看穿似的。
倪迦接了电话,她已经猜到这个陌生的号码是谁的。
肖子强的粗哑的声音在夜晚被无限放大,咒语一样萦绕在耳边。
“倪迦,我最多等到这个星期五。”
说完就挂,多一秒的时间都没有。
倪迦还握着电话,听着里面的忙音,她再一点一点对上猫眼,门外已经空了。
像没来过人。
她的冷静在这一刻被抽离,大脑一片空白。
她慢慢转过身,背倚着门,腿没了力气,整个人软踏踏的滑坐下去。
她松开菜刀,在地面上泛着银光,手因为捏的太紧,关节都在泛疼。
倪迦把手机摔出去,然后揪住头发,扯到头皮发疼。
她在地上缩成一团。
宋彰再见到倪迦的时候,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她五官中向来难以掩盖的妖冶被一种近乎严肃的沉默代替。
她平时是外放的花,娇艳的厉害,今天却敛起所有锋芒,安静的站在那里。
宋彰走过去,摇了摇手机,“你找我?”
倪迦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放心,我没告诉他,你不是不让说么。”宋彰道,“我偷溜出来的,你找我不找生哥,他知道不得砍死我。”
倪迦毫无心思和他贫,言简意赅,“这个周末,你把陈劲生看好,最好让他连家门都别出。”
宋彰说:“怎么可能,我约他打球来着。”
倪迦不说话,只是那双眼笔直的盯着他,利剑一样。
宋彰静了一瞬,“出什么事了?”
倪迦抿唇,“你之后会知道。”
“什么意思?你要瞒着陈劲生干什么?”宋彰皱眉,“倪迦,我先跟你提个醒,陈劲生受不了别人骗他,你想干什么不如直接告诉他。”
倪迦:“我没骗他。”
“你现在什么都不说,就是骗他。”
“宋彰。”倪迦深吸一口气,“陈劲生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宋彰停了一会儿,才道:“全部。”
就是知道全部,替他愤怒,也替他可惜,所以才总想让他好起来。不然以陈劲生那个脾气,他不会有朋友。
倪迦问:“他现在的情况,可以支撑他再经历一次以前的事吗?”
宋彰眉头越攥越紧,“到底怎么了?”
倪迦说:“有人想报复他。”
宋彰反应的很快,“以前那些人?”
“嗯。”
“报复?他们凭什么?”宋彰几乎立刻上火,“他们算什么几把玩意?陈劲生他妈的一辈子都被他们毁了,到底谁应该报复谁?”
倪迦理解不了宋彰口中的“一辈子被毁了”是什么概念,但她知道陈劲生的心理状况。
它从未愈合,甚至伤痕累累,每一秒都可能彻底毁灭。
**上的创伤可以痊愈,心里不行,阴影是长久的,它无孔不入,从所有细微的地方渗透生活,再吞噬生活。
心塌了,整个人也就塌了。
这样的打击,陈劲生禁不起第二次。
倪迦清楚,宋彰比她更清楚。
他问:“那你想怎么办?我可以不告诉生哥,但这事儿必须有个解决办法。”
“你只要看好他。”倪迦语气平静,“其他的我来解决。”
宋彰气的想笑,“你怎么解决?”
“我来拦。”
宋彰闻言,挑了一下眉。
倪迦:“我认识他们”
她握紧拳头,指甲盖发白,“我当初和他们一起的。”
宋彰无言了一会儿,“里面不是有个人是肖凯明他哥?你们还没翻脸?”
“没有。”倪迦说,“他哥不怎么管他。”
这是事实。
“我以前也认他当哥,不至于翻脸。”
倪迦面不改色的说着。
手指甲都快把掌心戳破。
“太危险了。”宋彰还是觉得不妥,“他们不一定给你这个面子,真想过来找事儿,你拦不住。”
倪迦:“这你不用管。”
“我他妈也是服了。要打我也叫人,我他妈揍不死这帮”
倪迦冷声打断,声音有点颤,
“他们打来,你再打去,他们再打来,打一辈子?你知不知道这些人”
有多恶心。
他们是真正的垃圾。
“但总得有个结束吧?指不定哪天这群人又上门找抽,要是陈劲生再犯一次病,他就完了!”
宋彰气的脸红脖子粗。
倪迦闭了闭眼,缓声道:
“是我欠他的。”
所以,这些事情不能再有后续。
要解决,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她畏罪潜逃了这么久,她知道的。
总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