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修修的是无体之兆,意为魂魄,鬼魅。
魔修以自我为尊,炼制的是肉/体与魂魄的统一,被称为傀儡,而冥修则令人发指,将魂魄炼制到极致,遇到毁灭性打击,肉身无碍,躯体无数,极为难缠。
而千万年间最为势如水火的,便是冥修天生的弑杀造反功力,吞噬的修士和人越多,冥修的功力便越强,这就直接决定了此消彼长的对立。若非正道人赴死无数,只怕整个修仙界都会被当做冥修的肉鼎。
冥修又被称为鬼修,便是这个道理。
换句话说,魔修虽然日天日地极为猖狂,可是到底是修行功法不同,若非成为彻底的魔,到底有底线在,魔的飞升血光千里,而冥修的飞升,则需要用万千生灵做养料。
然而,想要灭一个冥修,谈何容易?
冥修杀不死,搞不灭,形无影,去无踪。
就像是在秘境这般,调查良久,根本毫无踪迹。
两日的探查,证明了一些猜想,也浮现出更大的疑团:冥修究竟做到了哪一步?毫无端倪的尸傀到底有多少?
亦或者,她的身边,究竟还有多少是人,多少是提线木偶?
谢冰喃喃道:“也不知道其他修士的试炼是怎么样,还是说,只是自己小黑手挑到了地狱模式。”
吕初坐在都要不耐烦了:“二水,你到底搞什么?可以开始了吗?”
烛火幽幽曳动,将黑漆漆的鬼屋里灼烧出大片的光影。
窗外是暴雨雷鸣,三个人围着一张破桌子,对着一根蜡烛。
面面相觑。
“我怀疑,我们有内鬼。”
谢冰说话声音很轻,很冷,很淡。
一道闪电恰逢其会,隔着破裂的窗棂,将暴雨的屋檐,勾勒出清晰森冷的轮廓。
没人接话。
……
“所以,这就是你怀疑的根据?”
谢冰冷静的讲述了她的猜测,吕初和兰益善俱都明白了。事实上,谢冰的猜测,是最为糟糕的一种,意味着整个小镇都被渗透了,包括他们。
“今夜,我们需要找到破绽,确认我们三个,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否则,接下来根本就是与狼为伍。”
谢冰顿了顿:“我也是需要被怀疑的对象,尽管审问我。”
她没有接触过尸傀,只听过寥寥几句,按照自己身为傀儡的经验来说,一件事情不可能完全没有漏洞:
前世她曾经被控制几十年,可是最后身死却是自己的行为——因为魔尊南宫无寐并未想到谢冰的恨意这么深,竟然闯到仙都杀圣子玉石俱焚。
他下的命令涉及方方面面,却并未给她下命令不许杀圣子。
兰益善十分坦然:“我懂了,不算是逼问试探,是为了我们好,坦荡一些,倒不失君子之风。”
吕初端着一碟子瓜子,十分无语:“儒修都是脑子有病的,要命的事情,还扯到了君子之风。”
她带着些薄茧的手极为麻溜的剥瓜子皮,一会儿就剥出来一小蝶瓜子仁,放在了谢冰面前。
谢冰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接过吃起来。
“先从我开始吧,不过在开始前,我倒是有个问题,如果我真是被控制的尸傀,你准备杀了我?”
兰益善问的很是认真,平淡的眸子里波澜不惊,这是身为儒修的坦然。
谢冰回答的很认真:“这不是试炼。”
从坟地里回来,谢冰就知道了。
这不是秘境试炼,这是真实的生死。
兰益善一笑:“听闻你这个物修,刚刚踏入修行不过一年有余,没想到,倒是比我修行了数百年的,还要看的清楚。好了,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
“为什么姓兰?”
一向随和的儒修兰益善,第一次一本正经起来:“我们跟织梦派的蓝姓,完全不一样。”
他说自打数百年前有儒修叛变,入冥修后,改兰姓为蓝姓,饶是如此,依旧连累了一向光明磊落的儒修名声,他们的处境本来就不好,更为雪上加霜。
从那之后,州大陆甚少提起蓝姓冥修,只用织梦派代替。好在正邪大战后,冥修气焰被打压,冥主冥君皆数死亡,群龙无首,少有人提及,渐渐成了被遗忘的姓氏。
兰益善道,虽然这里有古怪,到底是跟他这种良民儒修是没有关系的,他冤枉!
谢冰从兰益善前两日刚见面就开始细细询问,包括兰益善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碰到什么事情,所见所闻,皆数问了一遍,没有破绽,丝毫没有。
谢冰侧头看吕初,吕初还在给谢冰剥瓜子,她好笑道:“你倒是也问问啊!我够吃的了,你别剥了。”
吕初连连摇头:“动脑子的事儿你来,我看着就行。你喜欢吃瓜子花生,我再给你剥点,多多益善嘛!”
谢冰叹了一口气,将吕初的手扣住:“好了,他没有问题,阿初,该问你了。”
兰益善与谢冰一同详细问了吕初,各种匪夷所思的刁钻角度都问过,吕初老老实实回答:
“我之所以蹲镇长家,不仅是房子最好,因为捉妖经验嘛!镇长家里都富得流油,晚上饿了还能宰一顿吃的……”
如此直白的回答,谢冰险些被审笑了。
吕初回答的,与谢冰知道的,并未有任何破绽,就剩下谢冰自己。
她极为坦然的回答兰益善的问题——吕初甚至都没有提问谢冰,她只顾着给谢冰剥瓜子,剥完瓜子又剥花生,忙的紧!
谢冰催吕初,吕初不耐烦道:“你脑子这么好使,要是尸傀,我挣扎有什么用?直接送死好了!”
谢冰:“……”
兰益善:“……”
……
三人审完一圈,没有任何破绽。
谢冰揉着额角思索,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真的没有破绽,他们都没事,二是幕后之人考虑的比他们更多,命令织成一道网,密不透风,无处可破。
谢冰不觉着,一个试炼而已,能牵扯到什么大boss。
“可以了吗?”
思来想去,谢冰:“可以了。”
吕初舒了一口气,“你总是把事情想得最糟糕,这不是没事儿吗?吓死我了。”
兰益善:“也吓死我了。”
……
谢冰他们一无所获,其他修士亦是一样。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
明显,当屡屡毫无突破的时候,修士们急躁了。
花锦镇,却始终平和安定,鲜花怒放,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潜伏在风平浪静之下,转瞬便要掀起滔天巨浪。
夜色再次降临。
街上行人寥寥,花团锦簇的镇,耸立着各色花朵的雕塑。
在张贴栏那里,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紧不慢的抱着一沓纸张。
张贴栏上,贴着各种镇上的通知,谢冰一手拿着浆糊瓶,一手拿着刷子,在墙上贴上纸张。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冥修的介绍,冥修的恶行,蝶魔的可怕,异常死亡的真相,以及当前面临的情况。
她甚至在下面,附上了三个人的线索——这是给修士们看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有闲人懒汉凑过来,嗤之以鼻:“你这是什么胡言乱语?你在写恐怖小说吗?我们花锦镇,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东西存在?”
谢冰认真地说:“这不是胡言乱语,这是真实的。镇长,他全都知道,他失职了。”
扯到了镇长,对于天然信任镇长而非外来者的居民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时居民脸色就变了,嘀嘀咕咕一阵后,人散去,再来的时候,便是敌视谢冰的人群。
吕初抓住谢冰的手,担忧道:“真的要公布?”
谢冰点头:“一定要公布。”
修士们之所以拿着线索不吭声,无非是因为这是夺得第一的试炼。
就像是一场游戏。
对于他们来说,拿到线索,慢慢筹谋,等待着真相的线索便可,可是对于谢冰来说,她无法坐视。
这不是简单的试炼。
她没有一定要得到第一名的功利心。
对于谢冰来说,这也不是无关紧要的凡人——这是活生生的人。
能提醒一个人,也许便能救下一人。
万夫所指,又能如何?
……
最先闻讯而来的,是镇长。
他怒气冲冲而来,身后跟着是彪悍的力工,扛着锄头便要打人。
“你这小姑娘,妖言惑众,你知道后果吗?”
“我们花锦镇,从来就是平静安然,从未有过怪力乱神,你是想引起众怒吗?”
在愤怒的居民面前,谢冰面容清冷,认认真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论你们信不信,夜晚都不要再出门,否则会被蝶魔寄居,成为被控制的尸傀。”
众人:“……”
年纪轻轻,怎么就傻了?
镇长冷笑:“你以为,你的妖言便能惑众?”
谢冰的眸子,黑白分明。
她的唇角,扯起一丝淡笑:“你们打不过我,从今夜起,我会在夜晚巡视。遇到不听话的话,我便会给他一个教训。”
“蝶魔在夜晚活跃,我会找到证据给你们看。”
谢冰侧身,看向冷眼旁观的试炼修士们:“各位道友,也可在张贴栏留下你们的线索。我上面写的很清楚了,这个试炼,有问题。”
他们冷眼旁观,没有人相信谢冰。
也没有人,愿意分享自己的线索。
谢冰沉默了。
有居民想要上前理论。
“二水,我来拦住他们,你来刷!”
吕初活动了一下手腕,冷笑一声,“看谁敢动二水一下!”
兰益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调动神识之力,以谢冰为心,划出一道小小的圈。
谢冰点了点头,扭头。
纤细的手刷浆糊,贴上一张一张的纸张。
谢冰动一步,吕初和兰益善动一步,将她护在央。
她抿着唇,一张一张的刷。
围观的镇上居民,越来越多。
越来越沉默。
虚幻的平静,被揭破。
……
平静的褶皱下,恐慌的气氛在蔓延。
第二天,夜色刚刚降临,街上便毫无人烟。
当天夜里,便出了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