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天政一听文笙这请求,便大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谭瑶华却不知《希声谱》对文笙的意义,也不知她此际迫切的心情。
在他想来,文笙参加过高祁家的盛会,手里也有两首《希声谱》的曲谱了,只看羽音社众人当时的反应就知道,学了音律的人,大凡知道《希声谱》的存在,就没有不动心的,文笙想要一观也在情理之中,笑道:“好啊。钟兄可要沾光一起听听?你们两个跟我来!”
谭瑶华去与大哥说了一声,带着文笙和钟天政出了花厅,自谭锦华的院子出来,道:“咱们去我的住处。我那园子没有大哥这边宽敞,这一年我没怎么着家,也不及大哥这边布置的舒适,胜在僻静,没有人去打扰。”
钟天政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成亲。似谭兄这般,不论才貌还是家世,样样远超他人,一般人家怕是不敢高攀的,我可以想见,全京城想找你做女婿的,从国师府的大门口能排到奉京城外去,你家的门槛还没有被提亲的踩烂么?”
谭瑶华稍显尴尬,回道:“没有。”
钟天政哈哈而笑:“那是国师太宝贝你之故。”
钟天政拜师的事若是成了,以后两人朋友之外又有一层师兄弟的关系,说话也比从前随意了许多。
三人沿着回廊往西走,迎面却有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裙的俊俏丫鬟匆匆过来,离远看到谭瑶华,赶紧退到一旁,将路让开。
待等三人走近了,那丫鬟抬头极快地在文笙和钟天政身上一瞥,复又垂下眼帘,口中清脆地问安:“五公子好!”
“紫竹?你做什么?”
那丫鬟抿着唇笑道:“小姐差我到大少爷园子里瞧瞧,那位新状元顾姑娘可来了。”
谭瑶华明白了:“顾姑娘来了,我身边这位就是。你回去跟令蕙说,我带顾姑娘到我的住处小坐。她要是想见,过来一见就是。”
那丫鬟应了一声,对着三人恭敬地行了礼,方才调头回去复命去了。
谭瑶华见文笙眼望那丫鬟离去的背影。笑了笑,道:“那是我妹妹的贴身丫鬟。令蕙八成是好奇女状元长什么模样,想认识认识你,差她先来探个路。”
文笙这会儿也正在想那谭令蕙。
谭家小姐不认识自己,自己却曾在二皇子的山庄里偷听过她同杨昊俭的一番对话。
想到此。她不禁悄悄地向钟天政望去。
钟天政手摸着下巴,显见在想事情,只是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谭瑶华将两人带到自己的住处,自有一群丫鬟小厮围上来侍候。
谭瑶华打发她们泡茶的泡茶,上点心的上点心,又命小厮去琴室,将自己的古琴以及笔墨纸砚取来。
钟天政见了这阵仗,笑得意味深长:“谭兄你这等温柔乡不呆,一年到头在外风餐露宿,实在是辜负美人恩呐。”
谭瑶华搞不清楚今日钟天政为什么总喜欢开他玩笑。看了看一旁红着脸忙碌的几个俏丫鬟,道:“长辈所赐,不敢推辞,有她们几个心灵手巧的丫头,我这里才能这么井井有条。”
言下之意,这几个只是照顾他穿衣饮食,温柔乡、美人恩却是算不上。
钟天政笑了笑,不与他多说。
三人闲聊了几句,小厮将东西都拿来了,谭瑶华见茶泡好了。瓜果点心也都摆上了,摆了下手,示意闲杂人等全都退出去,方道:“假我名义诓骗你的那人名叫寇文。当日确是通过凤嵩川介绍,进的我谭家。他跟着我的时候不短,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等事。不过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回来,估计是躲起来了。还好你只是伤了手,人没有大碍。否则我一辈子恐怕心里都会不安。”
旁人要说这话,可能是虚言客套,文笙却知道依谭瑶华的为人,自己那日若是葬身虎啸台,他不知道缘由还好,一旦知道,确实会如他所说,一辈子为此而愧疚。
在文笙看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老是耿耿于怀,再说事情会发生,还是自己不够小心之故。
她笑道:“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不是紧跟着就被圣上点了个状元么,说不定圣上正是看在我手受了伤的份上,加以照顾。”
“这话太自谦了。此次应考的人里面,你的实力确实稳压旁人一头,就是钟兄,想要同你一较短长,也需等他真正学了妙音八法之后。圣上虽然不是乐师,但他眼光还是有的。我到是好奇,像你这般琴路,往后要如何发展。”
谭瑶华说着,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他很敏锐,只那天在同乐台听文笙抚琴,便觉出来她的路子和自己以往见到的所有乐师都不相同。
钟天政插言道:“不是要看《希声谱》么,怎么还不开始?”
文笙和谭瑶华一齐笑了。
谭瑶华取过纸笔,一边研墨一边道:“我先把原谱写下来,然后咱们再一起研究。”
文笙手不方便,钟天政接过砚台:“我来吧。”
谭瑶华写一笔工整的蝇头小楷,他的字迹文笙早就见过,此刻守在一旁,见他把《希声谱》的曲谱一行一行默出来,心中激动难言。
谭瑶华写完了放下笔,道:“这曲谱早打出来了,本来我去邺州,想把它也带上,只是这支曲子本身有些怪异,听着不像另一首那么分明。”
钟天政十分感兴趣:“那你快些弹来,叫我们听听到底怪在何处。”
谭瑶华笑笑,左手按弦,右手轻拨,抚动了古琴。
这支琴曲同样不长,谭瑶华很快弹完,而后他伸手将琴弦轻轻按住,止住了尾音,抬头问另两人:“感觉如何?”
钟天政感慨道:“指法颇繁复。”他吹箫侧重于技巧,看谭瑶华弹琴也是先着眼于指法。
适才谭瑶华的指法确实给人以眼花缭乱之感,只看左手,就有大量的绰注,花样繁多的吟猱。
飞吟、游吟、落指吟,小猱、大猱、荡猱,右手滚拂、圆搂、轮指,如此自由多变,难得谭瑶华处理得缓疾得当,层次分明,透着一股轻松随意。
至少文笙左手若是完好,依她此时的功力,绝无可能做到像谭瑶华这么举重若轻。
但谭瑶华说这曲子怪,指的绝不是指法有多复杂,他谭家便是以指法起的家,如此难度的曲子若按妙音八法算也就是个三四重的程度,距离谭瑶华的极限还差得远。
故而他听了钟天政这话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文笙。
文笙这半天不说话,正是感受到了谭瑶华所说的古怪。
在谭瑶华那复杂多变的指法下,这支曲子听上去旋律跌宕明快,其中有几处明显相似,节奏感极强。
听上去不像古琴,到有些像琵琶之类的乐器发出的声音,珠弦碎玉,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
可怪就怪在初听如此跳脱的一首曲子,不知为何其中又暗含苦涩之意,叫人听过之后不是心花怒放,而是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既然这首曲子出自《希声谱》,文笙不由要想,《希声谱》中有一首《伐木》,一首《行船》,虽然这名字都是她取的,但原曲表达的当是这个意思无疑,这一首又是什么呢?
她听不出来。
这种节奏感极强却又透着悲伤的旋律,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凝神思索了好一阵,问谭瑶华道:“你也听不出来它说的是什么?”
谭瑶华摇了摇头:“我觉着是我出身国师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故,这一年间特意到处走了走,乡间、市井我都呆过,留意观察,却始终没有发现有哪一样事情与这旋律有共通之处。”
“也许是做这样活计的人太少,平时不容易见着,所以我们一时想不到吧。”文笙只能做此猜测,“说不定哪一天,灵光一现,就会想到了,或者无意中撞上呢。”
话虽如此说,文笙却多少有些失望。
她自忖不像这世上旁的女子,前生后世也去过不少地方,而谭瑶华显然也属见识广博之人,凭他们两个的经验,竟听不出这琴曲里说的是什么,那以后靠着碰运气来寻找答案,怕是极为渺茫。
可若不能将其破解出来,这首琴曲便不可能为自己所用。
可惜了。
谭瑶华遗憾叹道:“只好如此了。”
这时候,却听着屋子外边脚步声响,丫鬟们齐刷刷道:“小姐来了,见过小姐。”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不用多礼。五哥在里面陪客人呢?”
谭瑶华笑对文笙和钟天政道:“我妹妹令蕙来了。”
他口称妹妹,其实是堂妹,谭令蕙是大先生谭睿博的掌珠。
谭老国师嫡出的孙子十几人,孙女却只有长房这一个,各房都拿她当宝贝,宠爱非常。
文笙和钟天政一齐起身相迎。
“五哥,打扰勿怪,我们是来看状元的。”房门自外边推开,谭令蕙当先进来,后面还跟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