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月港船队满帆离开海门岛近岸,插向西北,福建都指挥使鲁鹏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冷笑,对方想游斗拖延时间?这算盘只怕是打不响,他以数倍于对方的优势兵力围剿月港,岂能允许对方游斗拖延时间?
他很清楚,东兴港舰队来援仅仅只要两日功夫,留给他的时间仅仅只有这一天,今天要是拿不下海门岛,便是功亏一篑,嘉靖不仅下令要他封禁月港,也要他阻止月港商贾百姓移民小琉球,这海门岛,他必须在今天之内攻破。
三卫战船并未去追击月港船队,而是径直往海门岛西端而去,海门岛西端不仅地势平坦,而且甚为开阔,同时也是火炮防御较为薄弱的方向,这些情报,永宁三卫早就摸的一清二楚,战前会议之时,制定的计划就是从西端打开缺口。
海船上,眼见一马当先的镇海卫四五十艘战船不追击,而是径往西端靠去,严力心里不由一沉,对方这是要直接登陆!他若继续率船队在海面上游走,对方二三千人就会登岛,他若返身攻击,则永宁卫、泉州卫的战船必然借机冲上来,那就是死战的局面!对方可是一百大几十艘战船,至少是五比一的优势,游斗他倒不怵,硬拼,根本不可能有胜算,他们的海船可不是东兴港的战舰,船上并没有装备加农炮,弗朗机火炮的杀伤力毕竟有限。
严力正自难以决断,船上望斗的瞭望手又大声禀报道:“报——,九龙江下来大批敌船!”
九龙江上还有援兵?严力转首望去,便见密密麻麻的小船正顺着航道蜂拥而下,不过,船上的兵丁并不多,一艘船不过三五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船不仅可以用来转运兵丁,而且还有可能担负着截断月港护卫队的退路。他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对方策划周详。海门岛今日怕是难保。
略微沉吟,他便沉声道:“传令,转向,杀向主航道,必须将所有的小船灭掉。”
听的这命令,严明睿不由一愣,连忙提醒道:“族叔。一进主航道,咱们会被两面夹击,那些小船很可能是火船。”
“顾不上了。”严力沉声道:“今天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传令!”
随着令旗挥舞。船队缓缓的划了一道弧形,径直往两岛屿之间的穿插而去,严力侧首望了一眼尾随于后的百余艘战船,心中腾起一股凄凉的感觉,今日一战。就算能够逃出升天,月港的实力也必然大损,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得先将岸上的护卫队接应到海门岛再说,不能让对方切断护卫队的退路。
船队一进主航道。便与蜂拥而下的小船队撞在了一起,“轰轰轰”,沉闷的炮声随即响彻开来,就在这时,尾随其后的永宁卫、泉州卫战船也相继开炮,密集的炮声立刻就在海面响成了一片。
“装钉,点火!快,点火!”
随着命令,前面的小船立刻开始在船头钉上钉板,一旦两船相撞,这些钉板就能够将两船钉在一起,早就泼了油的干柴随即就熊熊燃烧起来,大股浓烟随即在海面弥漫开来。
甫一交手,战况便异常惨烈,冲入主航道的第一艘海船接连被五六艘火船钉上,速度立刻慢了下来,火顺风势,燃烧的格外猛烈,很快就引燃了海船,船长谢德安一见这情形,急的双眼通红,面色狰狞的吼道:“转向,往船堆里冲,远离船队,火炮对准了火船打!”
“呯呯砰砰”船上的炮声枪声立刻响成了一片,面对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船,一众炮手根本无须瞄准,只是机械的以最快的速度炮击,一发发炮弹呼啸着射向船堆,随后冲进来的火船也迅速的开炮,目标都是前面的火船。
一众船长都清楚,火船的数量不会很多,最多也就是前面三四十艘,毕竟这些小船是为转运兵丁准备的,不可能都是火船。
“转向,迎上去,为后面船队让出通道。”第二艘海船一冲进航道,船长严明军便沉声下令,早在冲进来之前,他便已经料到,前面两艘船都不可能有活路,这片海域,他最是清楚不过,最多只能容纳两艘船并行,若是让小船下来,整个船队都会遭殃。
两艘海船在航道上一打横,登时就将航道堵的严严实实,急冲而下的火船立刻就钉满了两艘海船。
紧随其后的五六艘海船立刻全速冲入航道,顺流而下,见这情形,严力不由长松了一口气,能打掉对方的小船,海门岛就有转机!他这才回首望向身后激战的海船,后面二十艘海船正与三卫的战船火炮对轰,密集的火炮声震耳欲聋。
虽然打的热闹,但两方的战船还相距二百余步,凶险远不及前面的火船,虽然月港船队数量少,但每艘船上配备的火炮数量却远高于水师战船,而且炮手也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火炮对射,完全是月港占据优势,这让他稍觉心安,转过身来,见那两艘堵住航道的海船已经腾起了火焰,他随即沉声下令:“着后队往北撤离,命令前面两艘船弃船。”
火焰冲天,连风帆也被引燃,船长谢德安哪里还能看到旗令,眼见船上已呆不住人,他才一迭声的下令,“弃船!弃船!赶紧跳海。”然而,他的反应还是太慢了,根本就没意识到船上还装有大量的火药。
话音才落,“轰”的一声闷响从船底舱响起,接二连三的闷响随后变成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艘海船登时被抬出水面,随即重重的落下,登时被炸的四分五裂,旁边海船上,船长严明军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立刻意识到是船内的火药被引爆了,当下他也顾不上别人是否听的见,爬起身来,他便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打着手势。摇摇晃晃的跑到船舷边纵身跳进海里,拼命的往远处游。
一见船长带头,船上发愣的兵丁立刻纷纷跳海。才游出几十米远,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就在他们身后响起。
远处。看到这一幕,严力心里都在滴血,二艘船没了事小,近百名子弟就这么没了,着实让他心痛,所幸的是随着两艘船相继爆炸,那一片火船也被随之消灭掉。如此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立即下令攻击小船。
见这情形,在海面上督战的都指挥使鲁鹏却是急红了眼。海门岛就是一块硬骨头,没了小船转运,大量的兵丁运不上岛,根本就不可能攻占海门岛,眼见永宁、泉州两卫的战船迟疑着不敢追击。他当即沉声道:“擂鼓追击!”
听的催命一般的鼓声在后面响起,永宁、泉州两卫的战船将领都不由暗自腹诽,这前面海域狭窄不说,月港船队还有二十艘在外,一旦冲进去。必然会被内外夹击!这不是成心让他们送死!
埋怨归埋怨,却是没人敢违抗军令,二卫只得各自分出一半的战船前往追击,刚刚疏落的炮声立刻又密集起来,两岛之间的海域本就狭窄,不利于海船展开,二卫战船的数量优势无法发挥,火炮又不及月港,立时就落了下风,几轮炮击下来,被重创五艘战船也没能攻进去。
见无济于事,救不了小船,鲁鹏只得下令停止追击,着两卫战船沿海协助镇海卫兵丁登岛攻击,此时,镇海卫一千多人已经陆续登岛,沿着田埂向倒中央挺进。
岸上,月港护卫队见形势不妙,也是加快了撤退的速度,飞快的向海岛靠近,在海船的接应下,迅速的在海门岛码头上岸。
海门岛西边的阵地上,看着一队队的水师兵丁快速的往上冲,站在壕沟里的谢文昌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他从来没经历过战阵,说不害怕是假的,更让他心虚的是,护卫队在海门岛的兵丁不多,只有三百人,虽然已经全部集结在这边的阵地上,但兵力悬殊太大了,而且这边阵地上还没安放火炮。
”谢当家的,您回山顶吧。”吴友东快步走过来,道:“您放心,阵地丢不了,护卫队大部已经在海门码头上岸了。”
听的大部已经上了海门岛,谢文昌不由长松了一口气,他清楚自个在这里是累赘,当即便勉强笑道:“那这里就交给吴教官了。”
“谢当家的放心,保准误不了事。”吴友东忙立正敬礼道。
“吴教官,官兵上来了。”
吴友东转身便骂道:“慌什么,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开枪。”说着,他便扬声喝道:“都不要慌,就跟平日里训练的一样,告诉你们,杀人和杀鸡屠狗没什么区别,一枪命中,都的玩完,都不要慌,听命令,大部队已经上岛了。”
他边说边快速的穿过战壕,来到两门小号的弗朗机炮边上,这种小弗朗机只有百斤左右,力气大的一人就能够扛着跑,他调了十几门上来,对方没有火炮,又是仰攻,这种小威力的弗朗机欺负他们足够了。
见他过来,一个炮手紧张的道:“吴教官,可以开炮了不?”
“慌什么,火炮火枪对弓箭刀枪,有什么慌的?再放近点。”吴友东说着一眨不眨的盯着猫着腰往上爬的官兵,百步!九十步,他绷着脸,沉住气准备再放近二十步,却听的“砰”的一声炮响,他恼怒的抬起头来,正想骂人,整个阵地炮声枪声立刻就响成了一片。
吴友东顿时有种想杀人的冲动,瞥了一眼第一团硝烟腾起的地方,他便赶紧掏出哨子吹了起来,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千万不能乱,一乱说不定就坚持不到援军来,那会是什么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尖利的哨声一响起来,所有的兵丁都意识到犯错了,紧接着就听的一连串“装弹”的命令声,一个个连忙七手八脚的开始装填弹药。
山下,听的炮响,一众进攻的官兵都是脚步一顿,胆小的已经趴下了,待看清楚只有四门小炮,而且这一轮射击没多少人被打中,他们立刻精神一振,领头冲锋的武官立刻兴奋的吆喝道:“他们人不多。冲!月港的金银都在这岛上!”
见这情形,千户范敏亦沉声道:“弓箭手,瞄准火炮。放箭!”
百余名跟随在后的弓箭手立刻就直起身来冲着火炮的地方一轮齐射。
“放箭了!”炮手常小三眼疾手快,连忙举起一块木板挡在头顶。他们身在战壕,对方放箭对他们威胁不大,只要挡住头顶便没什么问题,第一轮箭雨的力道和准确性还是不错的,火炮阵地附近随即就落下二三十支箭,不过,因为有木板遮挡。根本就没造成伤害。
吴友东见的这等情形却是暗暗心惊,弓箭的威力还真是不比火枪差,伸出头去,眼看官兵加快脚步已经迅速的冲到七十步距离。他也不敢再放近了,再近,就是弓箭的有效射程了,等的第二轮箭雨落下,他立刻吹响了哨子。
“呯呯砰砰”火炮和火枪的立刻响成一片。因为距离近,这次一轮齐射比先前可就见效多了,随着枪炮声,仿佛是割麦子一般倒下一大片,稍一停顿。第二轮枪声又接着响了起来,随后又是火炮声,冲锋的水师官兵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不间断的枪炮声,丢下两百多具尸体退了下去。
不等他们组织第二次冲锋,月港护卫队大部已赶到了阵地,见这情形,千户范敏只得悻悻的下令退兵,退到海边战船能够掩护的地方,以防被月港反冲锋。
谢文昌并没走远,而是站在阵地后二三十步远的地方,看着对方被击溃退兵,他暗自长吁了口气,对严力佩服不已,若不是严力拼着被前后夹击的危险,先出手毁掉对方的小船队,海门岛可就悬了,若是换了是他自个指挥船队,只怕当时就乱了分寸,虽说损失了两艘船,但能将护卫队接上岛来,却是千值万值。
海面上,都指挥使鲁鹏眼见镇海卫兵丁败退下来,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他再次刻意看了看那到环着山腰挖掘的壕沟,暗忖这东兴港还真是不缺人才,简简单单一道壕沟,不仅火枪兵装填弹药方便,还能放箭,真是不能小看了。
看来,想一鼓作气拿下海门岛是不可能了,没了小船转运兵力,他空有再多的兵力,也拿海门岛无法,沉吟半晌,他才厉声道:“传令,月港鸡犬不留,抢光杀光,一把火烧了!”
听的这话,都指挥同知章知行眼皮一跳,连忙躬身道:“都司大人,这怕是。”
“没什么不妥的。”鲁鹏沉声道:“就说是月港贼众放火阻挡追击。”
“都司大人,周边还有几个镇。”
“那又如何?”鲁鹏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道:“离着如此远,谁能看到是咱们放的火?再说,看到了又如何?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月港的贼众是什么下场。”
转眼便近黄昏,眼看着朝廷水师官兵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整个海门岛上是商贾百姓以及护卫队都不由暗自庆幸,白天没进攻,晚上更不可能进攻,东兴港舰队最迟在明天上午就会抵达,对方战船明天一早肯定就要撤离。
一众人没高兴多久,就看到月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听的禀报,谢文昌、严力等都急忙爬上山顶,就见月港四面都燃起了冲天大火,见这情形,谢文昌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严力却是轻叹了一声,道:“烧了好,烧了干净,免的心里还留有念想。”
听的这话,谢文昌心里好受了一点,半晌才开口道:“说的是,断了咱们的念想,也断了东兴港的念想。”
海沧镇,鲁鹏一回到临时驻地,便收到了来自福州的五百里加急快报,匆匆看完,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东兴港扬言要攻打广州?”
听的这句无头无脑的话,都指挥同知章知行不由诧异的道:“就算东兴港要攻打广州,也用不着到处宣扬?”
“你看看。”鲁鹏说着将信递给他,随即做了下来,啜茶不语。
章知行匆匆看完之后,脸色立刻变的苍白起来,缓步出门愣愣的望着仍然是火光冲天的月港以及被火光映成了暗红色的天空,半晌,他才转身进屋,缓缓在下首坐了,幽幽的道:“火烧月港,咱们可能闯下大祸了。”
鲁鹏看了他一眼,道:“东兴港真敢打广州?”
“大人以为东兴港没有打广州的实力?”章知行反问道。
“东兴港顶破大天也不过四五千兵力,他凭什么打广州?”
“大人忘了,东兴港才吞了朝廷四万水师精锐。”章知行沉声道:“东兴港攻打广州,不仅是讨要被扣押的船只,他肯定还要那几万水师官兵的家眷。”
听的这话,鲁鹏登时不吭声了,若是东兴港以这个由头打广州,那些水师兵丁必然是人人卖力,若是广州被攻陷,月港这笔账,胡万里会不跟朝廷算?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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