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陷入片刻的诡异宁静。
闻擎用细腻白帕,给猫崽仔细擦拭灰扑扑、沾满墨汁的右爪。
“阿娇从前可曾知晓，自己是一只猫妖？知晓便伸左爪，不知便伸右爪。”
虞猫崽晃了晃自己被握住的右爪。
闻擎见状,眼底划过沉思,擦拭的动作逐渐减慢。
若虞氏一族皆为猫妖,那以防万一，阿娇进宫前，他们应当提前嘱咐阿娇,让阿娇学会稳定人形的方法。若虞氏一族并非猫妖……
难道阿娇并非虞氏后人？
亦或者,问题出在虞华绮的生母，早逝的程雁琳身上？
程雁琳其人，乃虞父嫡亲的姨妹,父母双亡,自幼被虞老夫人接到虞府，当做亲生女儿教养。可能是程雁琳父亲那一脉,有妖族的血统。
闻擎一面分析,一面问趴在自己膝间，百无聊赖追猫尾的糯米团团,“阿娇是何时变成猫的？”
虞猫崽丢弃不听话的蓬软猫尾,伸出前爪，比划着睡醒，打哈欠等动作。
闻擎心底有了计较,抱起幼嫩的奶猫，回到昭阳宫。
当日,心怀慈悲的皇后娘娘乘坐凤辇，前往护国寺，为百姓们祈福。当然,前往护国寺的，是闻擎命暗卫假扮的皇后。
闻擎掩藏好虞华绮猫妖的身份，随后，命暗卫至山河各地，寻访能人异士，向他们询问妖鬼之事。
所谓能人异士，十个有九个半是江湖骗子，虚有其表，毫无真功夫。
如此，耗费了近八日。
期间，闻擎亲自照料突然出现在宫中的奶猫，有关奶猫的诸多事宜，无一假于人手。
虞奶猫说不出人语，只会喵喵叫，好在多日过去，她终于同闻擎有了沟通的方法：想表达什么意思，就用爪尖尖，在闻擎手掌心比划相对应的文字。
她原本很害怕，担心自己难以变回去，但看着闻擎胸有成竹，沉稳若巍巍山岳的模样，莫名就安了心。
既然闻擎说可以变回人形，但她就一定能变回。
终于，第八日，出现了个有真本事，一眼便看出虞华绮是猫妖的道士。他提出自己可以帮猫妖幻化成形，但需要闻擎以护国寺内的一颗宝珠作为交换。
闻擎没有逼问道士索要宝珠的原因，而是直截了当地答应道士，并命凌厦去护国寺取宝珠。
道士见闻擎答应得爽快，笑道：“秦老爷，猫妖一族，最是淫/邪，难以静心修炼，天赋又低，难以修炼出成果。你若想让其快速获得功力，幻化成人，可用双修之法，让她多多吸收阳元。”
闻擎的化名是秦老爷，他见道士言行放诞，敛眉问道：“吸收阳元？”
道士颔首，“所谓阳元，亦有品级之分，初元者为优，次元者为劣，阳刚者为优，阴柔者为劣，位高者为优，卑贱者为劣。其中上上之选，当属真龙天子的阳元。”
虞猫猫越听越羞，羞得浑身冒热烟，倏然钻进闻擎袖筒中躲藏，只余一条泛着金光的猫尾，露在外面，飞速摇来摇去。
闻擎伸手，帮她把尾巴也藏妥帖，随后务实地问道：“如今她尚是猫身，如何吸收阳元？”
“无妨，”道士说着，取出一件宝器，是面银质菱花镜，镜身嵌着半块破损黄玉，古朴破旧，“此境可助妖力微薄的精怪，维持人身约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内，能寻得上好阳元，此猫妖便能持续稳固地维持人身。”
闻擎担心道士半懂不懂，信口开河，便细细盘问道士，双修之法的弊端和隐患，以及补救之法。
譬如万一虞华绮禁不得大补，走火入魔，该如何是好？
道士掐指一算，算出宝珠已经离开护国寺，他见闻擎言出必行，便耐心回答了闻擎的所有问题，临行前，还道：“我见秦老爷浑身真龙之气，很适合帮助这只猫妖。”
闻擎拿着菱花镜，没有理会胡言乱语的道士，直接带虞华绮回到宫中。
经过彻夜耕耘，虞华绮终于维持住了人形。
但正如老道所言，一夜远远不够，虞华绮蓬松的猫尾尚未幻化完全。
闻擎很喜欢这条蓬松敏感的猫尾，将其拢在指间，不断赏玩。
他意外发现，只要轻轻一捏朦胧泛着金光的橘尾巴，怀里的娇娇就会忍不住，从喉间溢出喵喵的声音。
明明已经幻化成人，看着却仿佛还是那只傻乎乎的小奶猫。
如此昼夜不分，如胶似漆地双修，八日转瞬而过。
第九日，拂晓时分，闻擎睡醒，双开双眼的刹那，便伸手去拢虞华绮的猫尾。
掌心空荡荡的。
闻擎心底一惊，霎时反应过来——原来是梦。
虽然是梦，但梦里的桩桩件件，却都映在眼帘，清晰可见，仿佛真实发生过。那毛茸茸蓬软软的猫尾，拂过肌肤的触感，似乎也还停留在指尖。
闻擎揉着睛明，出去唤人进门伺候，却在经过桌案前时，一眼扫到今日日期。
原来，闻擎成婚后，为延长同虞华绮相处的时间，养成了个习惯，会将不甚要紧，又必须批阅的奏章，带回昭阳宫批阅。
往常，虞华绮处理完宫务，就会坐在闻擎身侧，陪他看奏章，偶尔兴致上来，还会帮闻擎整理归类，标好奏章的重要程度，以及呈上的日期。
闻擎看到，此刻桌案上摆着的十三摞奏章，最晚的日期，便是三月初四。
他随手打开其中一本，发现这本奏章自己在梦中已经批阅过，并已经发还给鹿鸣郡守。
所以，一切真的是梦，此刻还是三月初五的早晨，虞华绮尚未作死，尚未缠着他去镶满水银镜的暖室，也尚未变作金橘猫崽。
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闻擎回味着梦中滋味，一时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他换完朝服，突然听到，虞华绮惊喜的声音，“闻擎哥哥，你快来！”
闻擎立刻赶至床侧。
虞华绮见他到了，笑吟吟地伸出手，牵着他往锦被间探，“闻擎哥哥，阿娇的尾巴已经消失了！我让丁姑姑再搬床锦被，咱们今夜分被窝睡吧！”
她身娇肉贵，禁不住折腾，每每被欺负得泪眼汪汪，却因为需要阳元隐瞒妖精的身份，连推开闻擎都不敢，还得口是心非地夸赞闻擎勇猛，努力迎合。八日八夜，骨头架子都差点被颠散。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功德圆满，能完全维持人形了！
闻擎一时无言。
若只是普通的梦，为何他醒后记忆如此清晰，为何阿娇也做了同样的梦？
若并非普通的梦，那此梦究竟有何寓意？
闻擎思量着，最终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最严重的问题。
他鹰眸微眯，透着明晃晃的寒光，“阿娇不愿同我一起睡？呵，古人诚不我欺，飞鸟尽，良弓藏，过河便将拆桥，卸磨便会杀驴。我为了阿娇，彻夜不眠地耕……”
虞华绮捂住他的嘴，羞得粉面桃腮，桃花眸凝着春水，“别说了！我不叫丁姑姑添被子就是！”
闻擎见她乖了，吻着她的掌心，将她拥至怀中，同她慢慢解释，猫妖的事只是一个梦。
虞华绮震惊不已。
但日期乃铁证，随口唤个宫娥进来问问，便能证实一切。
闻擎当即派人去搜寻梦中的道士，却得到世间并无此人的消息。
虞华绮越想越不对劲，寻了钦天监来解梦。
钦天监监正沉默思索半晌，忽而惊道：“陛下，娘娘，金猫带福，此梦是中宫将有喜讯的吉兆啊！”
闻擎和虞华绮面面相觑，双双怔住。
因为有先帝顶着，闻擎三年内，无需理会请求纳妃的声音。他预备拖完三年，再寻个由头拖几年，等自己能将朝政牢牢掌控时，便直接宣布，永不纳妃，唯皇后而已。
既然有三年的时光，可以不用顾忌中宫无子，闻擎便同虞华绮商议，过两年再要孩子。
虞华绮害怕疼，也害怕变丑，自然是答应的。
故而，闻擎每月都会吃三颗，褚鲛研制的避孕药丸。此丸并不伤身，按时服用，便能让夫妻暂时没有孩子。
按理说，虞华绮此时不可能有喜。
闻擎立刻将御医全部宣进昭阳宫，又命洪敬去宫外传褚鲛。
最擅妇科的郭御医和褚鲛诊完脉后，商议良久，最后，由郭御医向闻擎回禀。
“禀陛下，皇后娘娘有孕，刚满月余，滑脉极不明显，但依照臣与褚大夫的经验，基本可以肯定，皇后娘娘的确有喜了。”
刚满月余？
虞华绮闻言，霎时回忆起一月前的事，羞得咬紧了娇嫩的唇瓣，似嗔非嗔地瞪闻擎。
闻擎自然也想起，那个暗香浮动的春日黄昏。
他从知晓虞华绮有孕后，便紧张得僵成坚硬冰块的脸，隐隐露出几分尴尬。
当时，虞华绮感染风寒，病了四五日，他心疼得紧，无暇想那档事，更无暇惦记吃药。谁知虞华绮病愈当日，御花园内风光旖旎，美人更旖旎……
虞华绮靠在闻擎耳侧，咬牙切齿：“不愧是能帮助猫妖幻化成人的龙元，一次而已，倒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