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后生这桩婚礼,办得中规中矩,有声有色,特别是他走了五年没有音信,这次突然回来,还娶了一个富家千金,这事一下子在王湾子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曾经一直瞧不起二后生的二根子,这次也彻底老实了,再不和平子打赌了。见了平子,也得规规矩矩地递根烟卷了。要是见了郭镰刀或大后生,离得老远,就开始舔着笑脸说话了,“三大爷长,大哥短地”,变得特别谦恭。二根子从小家里条件好,他爹程有珍当着会计,把着大队里的账目,大队里分啥吃的或粮食,他门儿清。后来单干以后,分产到户,但上级有啥扶贫款,庄稼人不清楚,他全都知道,至于最后是怎么分配的,估计只有极少数享受到甜头的人心里是明镜儿的吧。
二根子从小仗着他爹是村干部,在村里骄横惯了,念书却是不开窍,连着蹲班,小学四年级就念了三个,但这些却没影响他搞对象。有事没事兜里揣些零食,哄着小女孩和他玩耍。尤其是长着稍顺眼的,他想着法子,会糊弄人家女孩到草垛里,或他家的闲房里,抱着亲人家,或乱摸一顿。女孩子迫于他的淫威,一般也不敢告诉家长。偶尔弄得疼了,女孩子家长找了去,他爹程有珍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无形中,助长了他的任性和放肆。在村里走路,也是两手叉着裤兜,撇着两条腿走路,脑袋仰得很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二根子勉强念到小学五年级,数学和语文都是二三十分,就没有及格过。有一次,他把邻村一个三年级的女孩子,用兜里的零食骗到了自家的草房,糊弄女孩将自己的裤子脱掉,欲要实行强奸。结果被过来借铁锹的邻居嫂子丽云偶然发现,这才吓得他罢了手,窜墙头逃了。而那个女孩也吓哭了,怔在那里。
后来,女孩的家长知道了这事,带了一家人,拿着铁锹和三股铁叉找到二根子家,要拼命。毕竟,这事对于自家这么大点儿的闺女,影响太大了,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好在强奸未遂,若是真发生了,那可是对孩子一辈子的身心伤害。所以,女孩子家里人,实在是怒不可遏,兴师动众,扬言要砍死二根子。遗憾的是,女孩的家人也没啥文化,不知道报公安,只是以粗攻粗。
二根子吓得跑得不敢回家了。他家的大人,特别是他爹程有珍,见他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了,担心二根子因此坐了大狱,也没了往日作威作福的那股牛气劲儿,不停地说着好话,不停地赔礼道歉,在中间人的调和下,答应赔偿五千元,这事才算罢了。听说,最后请对方家长吃了顿饭,只赔了三千元。
从此后,二根子也被学校开除了,而那个女孩,出了这样的事,怕人们指指划划,羞得再没脸去上学了,也便早早辍了学,帮家里干农活儿了。
就是这样,二根子到了十八九,他爹居然还派媒人去女孩家里,想让人家做他儿子的对象,被对方断然拒绝了。这事,在村里都成了一个大笑话,但二根子却不以为然,反以为荣,觉得自己挺能耐的,逢人就说,“当年没日成她,现在再补回来!”
在村里人眼里,二根子就是典型的不学无术的二流子。但看着儿子大了,程有珍也着急了,最后没法,托外地的亲戚,帮二根子物色了一个女孩,多掏了不少彩礼和衣裳钱,在二根子二十二岁那年,娶到了家。出乎意料的是,二根子也被骗了!他这个媳妇不能生育,婚后三四年,肚子始终没动静,家里最后没法,从别的村保养了一个小女孩。但这样,他这个媳妇在家里可就受气了,公公婆婆有事没事也指桑骂槐,明里暗里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甚至说她是“不会打鸣的公鸡”,极尽羞辱。而二根子更是变本加厉,动则骂,动则打,根本不把她当人看。每次打媳妇,不是扇耳光,就是一绺一绺地往下薅头发,甚至觉得不解气,还会揪着媳妇的头发,往灶子里塞,叫嚣着“我TM烧死你!我烧死你!”
为此,二根子媳妇的娘家人也来过几次,给闺女做主,但考虑到人家夫妻一家人,干涉得深了,容易导致家庭破裂,干涉的浅了,最后只能导致自家闺女会被变本加厉地欺凌,所以,每次落了个不了了之。再往后,除了暗自心疼,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了。
媳妇在家做不了主,只有受苦受累的份儿,二根子更是一手遮天。他家里地里的农活儿懒得干,却是吃喝玩乐,嫖非即赌。媳妇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敢怒不敢言。这次二后生回来,二根子从他身上,似乎嗅到了有利可图的味道,所以,三番五次,要叫着二后生到自己家吃饭。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后生从小了解二根子的为人,这次回来,也从父亲郭镰刀言语里了解到一些他近些年的表现,所以,对他的做派,还是有些嗤之以鼻,不愿意和他掺和太多。
这些事,栓栓都看得很明白,但他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他相信二后生在外面磨练了这么多年,一定能明辨是非,分清好歹。而且,他也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二后生临走时,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他只给栓栓留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希望他过年能去霍林河,助自己一臂之力。
自二后生走后,栓栓却真正犯了难。依他个人的想法,给自己多少工资无所谓,这些年,自己在家里种地,尽管过得不富余,但他很知足。受二后生之托,他多么想去帮帮自己最要好的发小,在他身边出个主意也好呀!自己顺便也见见世面,看看外面是啥样的社会。然而,家里的老母亲,卧炕已经两三年了,身体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身边必须要人伺候。除了自己,姊妹们都不在本村,伺候母亲的责任,只有落在自己的肩上了。一边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顾哪边?栓栓觉得自己一向很有主见,但这次,他好几天,没事一个人待着,一锅接一锅地卷烟抽,不时还咳声叹气。
栓栓的母亲是个明白人,深明大义,尽管卧在炕上动不了,但她老人家大脑还很清楚,她从儿子的表情及叹气声中,感觉到了异样,她觉得儿子心里一定有事。前些天,她听栓栓说,二后生在外面混好了,带着媳妇回来了。老人发自内心地为这个从小没妈的孩子高兴,二后生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她心里很清楚。或许,这就是母爱的博大,不光疼自己生的,也对他人家落难可怜的孩子,表现出了深深的同情。有自己一家人一口汤喝,就尽可能让半碗给二后生。
这不,在铺床的前一天,二后生和梦兰,一起来看望栓栓的母亲了,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给老人留了两千块钱。二后生握着老人的手,特别向爱人梦兰介绍,“就是这位婶子,在谁家都不愿意收留我的时候,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不光让我在家里住,还管我饭吃。”说着说着,二后生自己激动了,轻轻地帮栓栓母亲拭去眼角的老泪,自己也落泪了,“您做的饭,我到现在依然爱吃。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老多保重身体,有啥需要侄儿帮忙的,您尽管说给我!”
栓栓母亲的手,早已满是皱褶,干瘪的几乎没啥肉了,只剩下一把松皮了,握着也是凉凉的,但二后生依然能从中感受到炙热的温暖。“孩子,你和小时候长得还一样,就是显点儿老了,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吧?可怜的孩子啊,从小连个妈妈也没有!”老人见了二后生也很激动,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挣扎着要自己坐起来,是栓栓和二后生扶着,在她身后放了一个枕头,靠着墙围子坐着。梦兰在旁边,给老人剥了两个桔子,喂她吃了。
“孩子,你过的好,婶儿就高兴。有一点儿要记住,咱是苦家庭出身,媳妇又这么好,以后一定不要辜负了人家对你的一片真心”,说着话,老人努力伸手,愿意摸一摸梦兰的脸。梦兰倒也不认生,握着老人的手,主动将脸凑了过去,她在感受老人的抚摸的同时,也感觉到老人缺乏胶原蛋白的手掌的粗糙,爱屋及乌,她深深地爱着二后生,也愿意爱他的这位恩人。
站在一旁的栓栓,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目睹此情此景,热泪却滚然而落,他舍不得擦拭,他愿意让它们一直这样流着。“当年,自己家也不过是偶尔给了二后生一碗粗茶淡饭,但他还能记在心里不忘,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两千块,自己忙碌这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虽然他这些年是挣了些钱,但这每一分里,都饱含着他不为人知的辛酸呀!”所以,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说话了,要将钱退还给二后生,“二哥,你们买的这些东西,我代表老母亲收下了,但这些钱,不能要!你在外面打拼,比我们更难,更不容易,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一分钱憋倒英雄汉,你没钱不行!”
“栓哥,你和我还客气个啥?咱俩可是过了命的兄弟,婶儿的身体这样,让你受苦了!怎么说,我挣钱也比你容易。听话啊,拿着!”二后生是真诚的,在自己的思想深处,他早已把栓栓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再说,这也不是给你的,是给婶子的!”推搡了几次,栓栓最后没法,只好收下了。
…………
二后生一家这次回门去,栓栓没有去送他们,他怕自己忍得住离别的悲伤,却忍不住眼泪。人家这是喜事,自己不能去破坏气氛。但他一个人没事时,控制不住地回忆起和二后生在小时候的一幕幕……
“栓儿,你心里是不有事?有事就和妈说说,别老憋在心里。”栓栓母亲看出了儿子有心事,知子莫如母嘛,母子连着心呢。
“哦,哦,妈,我没事!”栓栓赶紧掩饰着。
“妈看出来了,二后生这孩子,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他的事业干这么大,事也多,一人难挡四手,需要有得力的人手去帮他!”老人明事理,懂得舍得和付出,“你是他最信赖的人,你不去谁去?这时候你不能扯后腿!”
“妈,那你呢?你身边也离不了我呀!”栓栓发现母亲已经看懂了自己的心思,也不再掩饰,但他心里也正为此焦虑着呢。
“妈没事,一年半载也死不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姐,有你媳妇她们在呢嘛?”老人为了成全儿子栓栓,也为了成全二后生,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