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马上将他的肩膀按住,示意他不必再动,她自己则轻轻地跃到床上,躲藏在上官武看不到的死角里,这样便能避免他移动身体。
莺奴伸手将仍然覆盖在少年脸上的布条揭去,几乎是屏着气等待这张脸的全貌展现在自己面前——等她在幽暗中朦胧地看见他的面庞时,还是忍不住轻轻发出一声赞叹,这实在是天上地下都难得的美貌,看了就会令人流泪。
她对着这张脸失神片刻,对方则一直用毫无感情的瞳子盯着她看。她良久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将手上那盘肉饼推到他鼻下,轻轻说道:“你饿么?我带了些吃的,你若是想吃,眨两下眼睛就好,我喂你。”
随后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少年如同木雕一般睁着双眼,拿冷漠的目光打量着她,最后奇迹般地眨了两下眼。
她几乎兴奋地轻声呼唤起来,就好像赌中了什么游戏。他也是会饿的,上官武的话里有诈,她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如果她不来给他送吃的,他或许真会饿死。
莺奴用手仔细地揪下一小片肉饼来,用食指和中指拈着送到他嘴边,就像饲喂一只温顺的小牛或是小羊。她的手靠近少年的嘴唇时,已经能感受到从他鼻端喷出的湿润的空气,那温顺的湿润也像是喂养小畜时的感觉。
这少年张开嘴,将那口肉饼咬住。他的嘴唇碰触到莺奴的手指,使她像抚摸到小小婴儿一样惊喜难禁,那混杂着许多喜悦的接触只持续了刹那,她就将手缩了回来。她将手缩进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鼓动着双颊将那块食物吞咽下去,漂亮的双眼中含着更大的索求。
莺奴抖抖索索地揪下第二块肉饼。她饲喂这少年时心中流过的感情,就好像在吐蕃时怀抱着庸玛小弟的心情,也像是在玉真观中伸手去触摸鲛奴的喉结时的心情。她在这一刻忽然地回忆起了在雪山上和珍珠井中的遭遇,眼前的经历和过去的记忆再一次天衣无缝地重叠了。
——此刻的狂喜会不会也是一种考验?
——她从开头到结尾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幻?
——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吗?
她怀着这样的不安,再一次将手伸到少年的面前。这一次他不再乖乖地将头枕在原处等着她将肉饼送来了,莺奴的手指还没有贴近他的嘴,他已经微微地伸出头去,像饥饿的雏鸟一样将肉饼叼住。这饿得发狂的小鹰不但将食物咬住,还牢牢地咬住了莺奴的手。
她吃了一惊,试着将手指从他牙间拔出来,只尝试了两次就发觉自己陷入了麻烦——他并不打算将她松开,就连饥饿也是一种伪装,他最初的渴望就是这两根手指。她想要逃走,他就咬得更狠;她若是停止挣扎,他就和缓下来。
莺奴不确定他究竟要做什么,因此也不贸然地喊叫起来,将上官武惊醒。她与他僵持了一会儿,两人都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这目光中包含着一种确认的急切,他们都想彻底地验证某种猜想。
莺奴在长久的等待之后,终于决定鼓起勇气询问。她小心地开口,用唇形说道:“你是什么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少年忽然猛地从原地弹了起来,满床的铁索发出震耳欲聋的振动声。莺奴大惊之中看着他的身体像鲤鱼般一跃而起,又如猛虎般朝她盖了过来。
他闹了事,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上官武当然是醒了。他几乎是在这少年压到莺奴身上的同时就跳到了床边,一手伸出剑韬就将这少年的脖子捞住,将他和莺奴强行分开。他被上官武大力掣开的时候,口中还紧紧咬着莺奴的那两根手指,眼神凶狠得像只豹子。
莺奴的身体也被拉着向床外扯去,她因此发出痛苦的大喊。上官武对着这少年叫道,紫岫,紫岫,你清醒些!把嘴松开!
这名紫公子依然牢牢地咬着莺奴,上官武不停地用力去勒他的脖子,他才勉强将她的手指吐了出来。莺奴抽回那只手,中指已经被咬得流出血来。她端来的那盘肉饼散落在床褥上,整个场面狼狈不堪。她扭曲着脸捏着自己受伤的手指,面对上官武时,就像一对儿女闹了事,坐在这一派狼籍中,等着父亲责罚。
上官武显出一脸的无奈和疲倦。他用一种虚弱的声音对莺奴说道:“把床上的铁链给我。”
莺奴这才惊讶地发觉这少年现在没有受到任何束缚,那满床的枷锁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身上。她疑惑了好一阵,怀疑是自己一开始看走了眼,或许最初他就没有戴着铁索;但仔细一想,自己刚刚进入房间的时候,是特意将他脸上的布条解掉了的。既然如此,他身上本来应该是像白日一样束缚重重的。
他是在方才短短的瞬间金蝉脱壳了。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紫岫的脸看了许久,直到上官武再一次提醒她将床上的铁索交给他,她才猛地清醒过来,捞起身前的枷锁递给上官武。——然而这样做的意义又在哪里,他好像不能被这些东西束缚住!莺奴在极大的震惊里看着上官武再一次细致地将所有铁索重新缠绕到他身上,就像替一位儿童穿戴衣裳那样自然。
她不敢再问什么问题了。在发觉那些铁链可以瞬间从他身上脱落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上官武对紫岫并无恶意,她先前多虑了。上官武哪能成为紫岫的顾虑?至于这些铁链,或许真是他要求上官武替他戴上的。她不禁想起离开珍珠井前的怪异一幕,当她用手去掐鲛奴的脖子时,鲛奴却将此称作一种奖赏。
——太奇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
她越加觉得现在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先前遭遇的再现,只不过换了一个人,又换了一个时间。她的经历开始在几个场景之间循环了。
上官武把一切都收拾停当,看了看落在床上的油渍,说道:“换个卧房罢,这里睡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