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有生以来头一次,帝堂绝当着其他龙的面,失控到把手里的东西给狠狠掷摔在地上。
大帐内静悄悄的,在坐的所有龙都在看着帝堂绝。
帝堂绝则盯着地上的通讯器,希望能再听见些声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说话,只要再让他听见声音,就好。
可惜大帐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不曾再出现。
帝堂绝慢慢冷静下来了,他缓缓坐下,单手支着额,遮去脸上藏不住的疲惫。
气氛渐渐变得压抑,帐内半数的龙看着就坐在帝堂绝之下的西迪斯。
西迪斯暗骂一声,还是出声说:“辅王阁下……”
“按计划。”帝堂绝忽然出声。
西迪斯一懵,脱口而出:“那方卓?”
帝堂绝坐直了身子,他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已经收敛,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或者更为冷漠:“按计划,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西迪斯沉默一会:“辅王阁下,我能跟随计划里的队伍一起去吗?”
“随你。”帝堂绝丢下这一句话,就起身说,“解散吧,各位。”
说着,帝堂绝刚要离开,就觉有什么震动从远方传来――不是寻常的可以看见的地震或者什么,而是那种只存在于感觉中的,或者说只牵动能量的震动,就像……
帝堂绝骤然转头向东方看去,就见远远有并不太明显的光华升腾而起,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体内消耗的能量精力统统被充满,身体一瞬回到了最佳状态。
“这是?……”大帐里响起了惊讶和迟疑的声音。
帝堂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那个方向。
……那是希尔所在的方向。
帝堂绝面色苍白。
同一时间,龙宫
“这个?”伏案处理政务的塞莱斯特骤然起身,满面错愣。
同一时间,圣迹森林
“……”没个样子,歪歪斜斜靠着长椅休息的大统领慢慢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扫了一眼能量传来的方向。
同一时间,希尔
一直坐在靠窗户位置的风花叶终于笑了,声音愉悦:“没错,就是这个。真是没有想到啊……”
风花叶带着笑,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复杂。
“这、这个……是怎么回事?”能量中枢的结界外头,跟着方卓一起下来的龙结结巴巴地。
诺德怔了好一会:“快――快打开,进去!”
“哦,哦。”那龙答应着,弄了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半晌哭丧道,“通行咒语被改了!”
诺德当场爆了一句粗口!
不管某些高层方面怎么疑惑怎么感觉,某些发展并不会因此而停滞或者倒退。
比如希尔街道上的混乱,以及正在攻击希尔结界的众多外域生物。虽然渐渐的,这些外域生物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
“咝~怎么这结界又亮了?咝~”这是一个蛇人在说话。
“该死,不是又亮了,是又厚了!”暴躁的地精。
“为什么?”我们知道,牛头人总有些呆呆傻傻的。
“猪脑子!你们可以把闲聊的力气花在进攻上!”精灵不总是优雅的。
“我不是猪。”牛头人显然很不满,一挥大斧头就砍向结界,却被骤然亮起的光华给反弹出数米外。
周围的外域生物傻眼了。
“这结界什么时候可以反弹攻击了?”有嘴快的叫了出来。却马上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压了下去,同时更有杂乱的喊叫响起来:
“该死,这结界会反弹!”
“该死,龙族的士兵从后面杀过来了!”
龙族的士兵从后面杀过来了?正全力攻击结界的外域生物齐刷刷转头,就见铺天盖地的龙族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如截不断的汹涌洪流。
感觉到能量,却并没有立刻行动的风花叶直至在窗口见到了这一幕,才施施然起身,一口喝干杯中的酒,自言自语:“嗯,差不多了。”
“差不多个鬼!”能量中枢外,诺德暴躁地询问另一个满头大汗试着解开结界的龙,“你到底需要多久才弄好?”
“马上,马上……”被催促得满脸汗水,破解结界的龙手都在发抖。
诺德按耐不住,来回走着又频频往里头看,希冀能看见些什么――至少知道方卓还在不在里头!
可惜厚厚的白雾无情地将诺德仅有的一点期望掩埋,他终于忍耐不住,转身向外走去:“我去楼上叫他们下来!”
破解结界的龙嗯嗯啊啊的,专注着根本没听清楚诺德在说什么。
诺德快步向外走去,刚转过转角就迎面碰上了一个龙:“你――”他惊讶地睁大了眼,声音却戛然而止,只能狠狠地等着对方,然后惊恐的,不可控制地发觉自己的身体慢慢软倒……
身影任由诺德软倒在地,他向内走去。
另一个龙还在试着咒语,蓦然,他猛地喜悦出声,转脸说:“开了!结界打开了!诺德――”
他没能再说下去,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一只修长的有些苍白的手掌。
“开了?”风花叶慢条斯理收回手,轻轻瞥了一眼地上的龙,“那倒麻烦你了。”
这么说着,风花叶举步入内,正要向白雾走去,但想了一想,却又停住,撤去入口处原本的结界,重新设一个不太复杂但足够脆弱的结界――足够脆弱到稍用暴力破解,便能把整个希尔都轰上天的结界。
随后,风花叶走向白雾。
本来已经平缓的白雾随着风花叶的接近忽然又开始涌动,只是这次,白雾并不像先前那样对方卓似地迫不及待地接纳和融合,而是近似试探排斥地围绕风花叶身旁。
风花叶不急着往里走,他扫一眼整个空间,先挥手几个风刃破坏了一旁的传送结界,这才驱散面前白雾,顺便设下结界,让四散不能再向能量中枢旁聚拢。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中间的方卓。
或者不能说站。
在龙界里,每个城市的能量中枢都是一小节种在土里的树枝――龙树的树枝。因为只有龙树,才能供给庞大到足以护卫千里万里那样大地方的魔法罩足够的能量。
而现在,方卓就在这截本来只有一个成人胳膊粗长的树枝面前――被缠绕着,举在了半空中。
原本只有胳膊粗长的干枯树枝在不知什么时候长到了足足比一个人更高,并且还在生长,枝干上抽出新枝,新枝上长出嫩叶,一切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风花叶看着被缠绕起来的方卓。
方卓的目光正盯在面前那截原本的枯枝上,目光有些空洞,神情并没有显露出痛苦或者欢愉,而是一派静穆。
没有被当成养分,而是近似于树心的东西……到底算不幸中的大幸,还是更大的不幸?风花叶这么想着,他走进树枝,看了一会,忽而抬手碰了方卓的脸。
方卓似乎茫然了一下,然后他的瞳孔骤然聚焦起来:“风……花叶?”
真是虚弱的声音。风花叶这么想着,他看了看周围,突然笑道:“从一开始就是。”
方卓只觉得脑海一片混乱,好像一下子被灌注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甚至没精力注意自己此时的处境:“你说什么?……”
风花叶看着方卓,重复说:“从一开始就是,你始终这么傻,始终……”他神情冷漠,“没有半分长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卓哑声到,头疼得更厉害了,他想动手按按额头,却发现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不能动弹。
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方卓张开眼往手的方向看了一眼,当场抽了一口冷气,一下子清醒过来:
“怎么会!?”
方卓不可置信,这当然不能怪他――只要是正常人,在昏睡起来发现自己被一棵树缠着,睡进了所谓的‘树袋’里头还不能动弹,都会惊恐失措的。
风花叶仿佛笑了笑:“怎么会?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方卓瞪了风花叶一眼,然后回想之前的情节――没错,他是主动走了进来,也想过自己大概能够对什么魔法什么能量的做些影响,可是他想象力就算再夸张也不至于猜到自己成了树心吧?……
方卓忽然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
不是他修炼出来的能量,是?……方卓皱皱眉,没分辨出来,只觉得这些东西流逝的很少――他体内还有很多,至少比流出去的多得多。
“外面怎么样了?”方卓忽然问。
风花叶居然也解答了:“结界厚了不止一倍。”
厚了不止一倍?这样的话,原来……
“我成电池了。”方卓喃喃着。
“电池?”风花叶皱起眉。
一个没防备说出之前世界特有词语的方卓打了个哈哈,尽力解释:“就是像这种能量中枢似的,平常储存能量,关键时候释放出来。”
风花叶听完了,唔了一声,却忽然说:“你这次倒是不急着问我是怎么来的,外头的龙又怎么样了?”
方卓的心顿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他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手上却悄悄开始用劲,试图挣脱树枝:“那么,外头的龙怎么样了?”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笑叹说:“你总是这样……我说他们死了呢?”
方卓眉梢动了动,沉默片刻,说:“风花叶,你要什么,尽管直说,能给的我都做主答应你。”
风花叶哼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不是你。”方卓到底忍不住,声线有些僵硬。
风花叶也不生气,只漫应一声,伸手说:“可惜,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伸手拿。”
方卓有心想躲开,却被周围的枝条牢牢束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花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方卓忍不住咬牙:“你到底要――”
声音忽然停下,方卓觉得自己迷糊了一下。
他轻微地晃晃脑袋:“你到底要――”
迷糊地感觉再次冲上脑海,方卓呆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你在做什么?风花叶,你在――”
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狠狠划拉了一下,疼得整个心脏都缩紧了,方卓咬着牙,极力忽略脑海一阵一阵的晕眩:“等等,风花叶,你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我……”
方卓脸上泛起了痛苦之色,他想按住额头又想逃开风花叶的手,却都不能做到,只能极力分辨风花叶轻声念出的咒语……方卓骤然瞪大了眼:
“这个咒语?你――”
念咒语的声音停住了,风花叶的手覆上方卓的额头。
方卓重重颤抖起来,只觉无数钢针自风花叶覆盖的位置穿过脑海:“你――等等,不要,不要……”
风花叶的声音响起来,依旧轻缓而不疾不徐:“篡改记忆咒语而已。”
“等等,我求求你,我……风花叶,至少,至少我从来没有伤害你……”方卓哑着声音哀求道,这似乎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哀求,可惜他却没心情也没时间感慨这个,他只能感觉到心中的慌乱,只能感觉到脑海的疼痛,所有的思考,所有想说的话,都搅和在了一起,不能厘清,更无法叙述。
风花叶的魔法还在继续,并且已经接近尾声。
方卓身上的颤抖渐渐平息,声音也慢慢歇了,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他的手已经挣脱树枝了,却再没有力气抬起来,他只能看着风花叶。
指甲刺入掌心,还能感觉疼痛。可是为什么,他无法克制闭眼的**?……
闭起了眼……他会忘记什么?
他还能再记得什么?……
方卓看着风花叶,很专注,像是要把对方每一寸的相貌记在心底,他喃喃着,对自己:
“风花叶,我一定……”
“……一定杀了你。”
方卓眼前终于一片漆黑。
他最后想起的是帝堂绝。
只有帝堂绝。
魔法终于完成了。
风花叶收回能量,再割断了缠在对方身上的树枝后,弯腰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小龙,划开一个空间通道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弯起唇角:
他笑道: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