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到清远的流民有千人之众,为了安置这些流民,县衙后街到文庙前的整块空地都被开辟了出来,用砖头和木板等统一搭建了简单的棚子,供流民们居住。
棚子的条件自然不好,但总算能够遮挡寒风,让这些背井离乡的灾民可以有片瓦安身。
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人见到纪家的马车过来,也都很恭敬地让到了路边。纪家在清远本就有仁厚之名,如今遇上天灾,清远县内普通百姓几乎人人都受过纪家的接济、恩泽,纪家在清远的声望到了空前的高度。
马车很快就到了县衙后街的棚户区。纪晓棠坐在马上上,轻轻地将车帘子掀开一脚。棚户区的灾民早已经得到了消息,都整整齐齐地站在棚户区的入口。有些人远远地看见纪家的马车来了,就已经开始冲着马车行礼了。
清远县施粥施药,接济灾民的并不是只有纪家一户,然而纪家不仅出的物资最多,也最肯为这些灾民着想,就是其他的大户,很多也是在纪家的督促和带领下,才出的米粮。
若是没有纪家,这些灾民中很多人根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天。
马车到了棚户区前停下,纪晓棠扶着小丫头的手下了马车,就走到纪二老爷身边。
这个时候,灾民中领头的两个中年汉子并一名老者忙都走上前来,给纪二老爷见礼。
两个中年汉子,就是纪家在灾民中选出的领头人,一个叫做张明,一个叫做王丁,至于那位老者。则被灾民们称作沈老,他是一位久试不第的秀才,原在本乡教授几个蒙童,而且颇通医药,灾民们有什么疑难的事或者头疼脑热都会找他帮忙,在灾民中很有威望。
纪二老爷就伸出手来,先将沈老扶起。又让张明和王丁都起身。
“外面寒冷。何必都到外面来迎,何况还有老弱。我本是来探望探望,却成了惊扰。实在难安。”纪二老爷说话极为客气。
“二老爷不要怪罪,我们兄弟原也说不用,只是大家一心要这样,我们也没法子。”张明和王丁都忙就说道。
“是大家伙的一片心意。”沈老也跟着说道。
纪二老爷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微微侧身,让纪晓棠上前来。
“这是小女。名字唤做晓棠的,一定要跟着我来,给大家伙拜个早年。”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就微微屈膝,福了一福。
沈老、张明和王丁哪里敢受纪晓棠的礼。忙就让到一边纷纷还礼。
“原来是纪姑娘,却与纪二老爷一样是菩萨心肠。只是这里混乱腌臜,如何使得呢。”沈老忙就说道。
沈老、张明和王丁就都有些战战兢兢。一面陪着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到了众人跟前,众人忙又都过来行礼。嘴里说什么的都有,什么菩萨心肠、再生父母……
即将过年,且又知道纪二老爷会来,灾民们大概都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服,显示出了他们最好的状态。但是即便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衣衫褴褛,面黄肌肉。
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即便是尽纪家之力,也只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冻饿而死。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已经发了话下去,众灾民不在棚户区前站着,而是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上千的人纷纷向里走,然而却极有秩序。纪晓棠跟在纪二老爷身边也往里走,就看见前面灾民中很多年轻的姑娘和小孩子都频频回头。
这些人看的不是纪二老爷,而是她。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先到沈老的棚子里坐了。沈老住的是棚户区最大且最洁净的棚子,这是灾民们一致同意的。沈老不仅是灾民们的郎中,他还将灾民中适龄的幼童集合到一起,每天教授两个时辰的功课。
纪二老爷有一次回家跟纪晓棠提起来,说沈老的来历以及为人如何,纪晓棠想到灾民中必定有不少幼童,所以跟纪二老爷建议的。
纪二老爷是读书人,对这个提议就极为赞成,他立刻找了沈老商量,沈老也愿意。如今这些幼童所用桌椅,以及一应笔墨纸砚等物,都是纪晓棠赠送的。
“……老朽还没有替这些蒙童谢过纪姑娘。请纪姑娘受老朽一拜。”到了棚子里坐下,沈老就说起蒙童的事,然后就特意要给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忙起身,不肯受沈老的礼。只是沈老实在坚持,纪晓棠只得受了半礼,大家这才能够重新入座说话。
这会工夫,就有一个媳妇带着个*岁的小姑娘出来给大家倒茶。沈老介绍说,那是他的小儿媳妇和小孙女。沈老的媳妇倒了茶,就转身往里头去了。小姑娘却慢吞吞地,且频频回头,只看纪晓棠。
纪晓棠就瞧见了,她微微一笑,朝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就要往纪晓棠身边来,似乎还忌讳着沈老,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就往沈老那边瞟去。
沈老眼观六路,早将小孙女的举动看在眼睛里,见纪晓棠并不反感,就朝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才敢到纪晓棠身边来。
纪晓棠坐在幼童用的小凳子上,小姑娘没的坐,干脆抱着膝盖蹲在了纪晓棠身边。她也不说话,只一眼一眼地瞟纪晓棠,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一边还抿着嘴笑,露出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方才小姑娘给纪晓棠倒茶,就一直笑,纪晓棠就注意到了她的酒窝,在看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清澈灵活,心里就有些喜欢这小姑娘。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纪晓棠就问小姑娘。
“叫沈瑶,今年十岁了。”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别看她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大胆,跟纪晓棠说起话来,却又有些害羞了。
“十岁啊。”纪晓棠又将小姑娘打量了一遍。对于十岁的年纪来说。小姑娘的身量有些瘦小,想来是正在发育,却遇到灾荒,一家子人口多,到小姑娘嘴里的粮食能有多少呢。
纪晓棠就想到了自己,对沈瑶更加怜惜。她对旁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锦儿立刻就捧出个攒盒来。
纪晓棠看了一眼。并没有接。锦儿会意,就又捧了个攒盒出来。
过小年,纪二老爷是来送些额外的米粮。让灾民们过的好一些。纪晓棠则是带着一府的女眷们,准备了另外一些东西。
一个四格的攒盒,每个格子都放的满满的,有过小年必吃的糖瓜、松子糖。还有炒花生、瓜子、风干栗子、枣泥糕,一共六样。代表六六大顺。这是纪晓棠给灾民中的小孩子准备的。
沈瑶显然是很长时间都没见过这样的零嘴,眼睛就是一亮。不过她却不敢接,眼睛又看向沈老。
纪晓棠就将自己的意思说了。来的时候,她已经让人统计过人头。
“有小孩子的人家都有。”纪晓棠笑着说道。
沈老就笑了。对沈瑶点了点头。
方才倒茶的媳妇就出来,身边还带了两个男孩子,一个七八岁。另一个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岁的那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垂着手,三四岁的小娃却抓着媳妇的裙角。等看见了攒盒中的零嘴,小嘴巴就蠕动了两下,却并不伸手,只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娘。
沈瑶机灵,就拿了个笸箩过来,那边锦儿和绣儿帮着将两个攒盒里的东西都收拾进笸箩里。
媳妇就带着沈瑶和两个小男孩又给纪晓棠行礼,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我弟弟比他还小呢。”纪晓棠摸了摸小男孩的包子脸。沈家的孩子都长的一双好眼睛,又大又清亮。
纪晓棠这么说着,就又让程嬷嬷取出一块红绸子来。
“或是做帕子,或是扎头发,过年了,添些喜气也好。”纪晓棠就道,一面将红绸子给了沈瑶。“有小姑娘的人家都有的。”
沈瑶接了红绸子,珍惜地捧在手里,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纪晓棠。
“纪姑娘,你是菩萨转世吗?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好看,更好心肠的姑娘了。”沈瑶轻声道。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看着机灵,说话却呆呆的。”纪晓棠忍笑,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哪里是什么菩萨转世,恰恰相反,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因为曾经经历过苦难,所以更加懂得和慈悲。
在沈老的棚子里坐了一会,纪二老爷就跟沈老、张明和王丁商量事情,纪晓棠则站起身,她要每个棚子里都走一走,将东西亲自送过去。
“这怎么使得呢。”沈老等人都道。
“这也是她的心意,让她去就是了。”纪二老爷就笑道。
众人只得应承,一面就由更为老成的张明带人陪着纪晓棠,沈瑶自发地要跟着纪晓棠,沈老的媳妇也出来,两个小男娃就也跟在他们娘身边出来,不住地偷看纪晓棠。
就这么一众人簇簇拥拥地,纪晓棠将棚户区的每个棚子都走到了。每个有孩子的人家,都得了一攒盒的零嘴,有小姑娘和年轻媳妇的人家,又额外得了一块红绸子。
大多数灾民都是合家出来讨生活的,纪晓棠在每一个棚子里都留下了零嘴和绸子。
“纪姑娘想的周到,菩萨心肠,最难能可贵的是,将我们这些灾民也当人看待。”最后,沈老在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出来的时候,动情地说道。
纪晓棠今天已经听过太过感激的话,见过太多的感动的泪水了。
“沈老不要这样说。我和爹爹只是恨自己力量微薄,不能为大家做的更多。”纪晓棠说道。
“这里的事,还请大家多多维持。”纪二老爷则是嘱咐沈老、张明和王丁。
沈瑶也跟着来送纪晓棠,她身后还拖着她的两个弟弟。
“你带你弟弟到我家来找我。”纪晓棠上马车之前,看见沈瑶眼巴巴的表情,就说了一句。
沈瑶立刻羞的红了脸,一双眼睛却更加热切地看着纪晓棠。
……
从灾民处回来,纪晓棠心中感触良多,脸上就带出来了。纪二老爷在一边瞧见,就趁机教导了纪晓棠几句。
“你虽自幼聪慧,熟读诗书,我也并不禁着你去了解外面的事。只是,若没有今天,你也并不能真正懂得,什么叫做民间疾苦。”
“爹爹说的是。”纪晓棠点头。
“民生多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晓棠,你们姊妹生在锦绣堆中,比这天下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的多,更应该以仁为念,不要忘记同一片天下,还有千千万万受苦的人。若能出手襄助,切不可坐视不理。”纪二老爷又教导纪晓棠。
纪二老爷是心怀天下的,这件事纪晓棠在随着他在任上,看他如何勤政,如何爱民,就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纪二老爷最常对纪晓棠说的话就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样的纪二老爷,本应该尽力寻求起复,去造福一方百姓的。然而,自从出了纪老太爷的孝期,纪家接连发生的事情,纪二老爷从来没提过这件事,还渐渐地露出要终老田园的意思来。
有些事在纪二老爷心中,即便亲近信任如纪晓棠,他也不肯说出口。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爹爹的意思,我都明白。”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纪二老爷的身子微微一震,眼神先是惊讶随即便是了然和释然。
“这就好,这就好。”
纪二老爷要在书房处理些来往书信等事务,就让纪晓棠回后院去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
纪晓棠就将在灾民处的所见所闻,都将给了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听。这几个人,素来都是软心肠,听着听着眼圈就都红了。
“罢了,罢了,可怜见儿的,我的吃穿用度俭省些,多帮一帮他们吧。”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也都是这般说。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的吃穿用度上是已经裁了的,只是没动纪老太太和纪晓芸的。纪晓棠因此也就漫应下了。
转天,沈瑶就来到了纪家大门首。
是沈老亲自送了沈瑶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