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无法选择的。”撩人的夜色,洇染了萧长律温雅的俊颜,带了几分致命的风情,原来一个男子也是可以如同女子一般让人心生怜惜。他狭长犀利的眸子,难言的俊美,淡紫色的瞳孔,宛若幽深潭水滋养的睡莲,透着怅惘的清愁。薄薄的唇,微微张合,坠着几点晶莹的水珠,如雾如雪,忧郁的妖冶。
青鸟微怔,垂下眼眸,妄图虚构出冷硬的神情,却是枉然,如鲠在喉,声音艰涩,感慨的说“我知道。你用你的身不由己无法选择换来了天璇皇朝的安宁和悦灵,临江王的自由。萧长律,我现在有点敬佩你了。”
萧长律淡淡的一笑,说“那真是朕的荣幸。”
“萧长律,其实吧,你这人除了霸道一点,其他的都不错。”青鸟嫣然一笑,轻声说“于国,你是个好皇帝;于家,你是个好哥哥。只是,你一直用强硬冷酷束缚着自己,你不累吗?”
“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一生。
青鸟呆愣的,默然的看着萧长律,叹了口气,似低喃似自嘲的重复着“是啊,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臭丫头,你不辛苦吗?”萧长律轻轻地问。
青鸟一愣,微笑着说“辛苦?我每天都很轻松,快乐呀。”
“别装傻了,你明明很寂寞,心里有很多伤痛,却一个人倔强得承受忍耐。”萧长律深深的凝望着青鸟,眸底的寒冰消融,如春日和畅的微风,温柔脉脉,笑着说“臭丫头,女人偶尔软弱一点更讨人喜欢。”
“萧长律,你说过习惯了就无所谓了,二十年习惯的坚强最终蜕变成了近乎冷漠的无所谓。”青鸟微微一笑,平静且温和,带着一丝无奈的说“人是个很可悲的动物,明明被生活的困顿抨击的遍体鳞伤,却还要高扬着头,誓不投降。不是没有过软弱,只是这软弱从不示于人前。”
“臭丫头——软弱也好,坚强也好,你的人生应该是没有遗憾,永远快乐的。”萧长律轻轻的说,似情人间亲密的耳语“你才多大啊,却每天心事重重的,你应该像悦灵一样无忧无虑笑容才是最适合你的,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
青鸟呆愣的望着他,心头一紧,思绪一片混乱,琢磨不透暗含在他话中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装傻充愣的含糊的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以前不哭不笑,心无一物的时候,虽然惬意无愁,但仔细想来,终究是少了几分生气,如今,经历了太多人情世故,才发觉人生一世,当纵酒长歌,快意江湖,喜怒哀乐都是幸事。对了,说起悦灵,她居然敢算计你我,理应给她个教训。”
萧长律微低下头,深邃的眼眸沉静的如同远山青黛,说“你是她的伴读,于情于理是她的半个老师,你若想教训她,自然是合理的。若你要教训她,顺便带上元福和段轻鸿,这两个家伙肯定知情。”
想到临行时段轻鸿和元福的窃笑,他就一阵气闷。
青鸟狡黠的一笑“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烛残更漏,夜色深深,火苗一跳一跳的燃尽漫漫长夜,微弱的光芒,暗淡的闪烁,一灯如豆。
萧长律终于君子了一回,把床让给了她,自己则去挤那张临窗的软塌,青鸟躺在床上,轻轻翻转身子,隔着纱帘,望着那道如松傲然的朦胧身影,竟有一丝窃足。
耳畔是隐约的绵长沉稳的呼吸声,月光团团的穿梭徐行,青鸟嘴角勾勒出一丝浅淡盈盈的笑容。
离早朝就剩不到两个时辰了,他睡在软榻上会不会着凉,会不会不舒服呢?她想了想,眉宇拢上淡淡的担忧,蹑手蹑脚的下床,又拿了一床被子,掀开纱帘,轻轻走近萧长律,半蹲在榻前,小心翼翼将薄被盖在他身上。手撑在软塌边沿,支着头,静静的端详面前这个伟岸的男子,他背对着她如弓侧卧,颀长的身子有些佝偻,以他的身姿,这张软塌实在是有些窄小了。
萧长律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不安的微微颤动,薄被滑落肩头,她连忙替他拢了拢被子。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
月色皎洁,星光柔软,清风流淌,青鸟恍然如梦,她想起自己偷入璃营的那一夜,萧长律也是这样安静的躺在自己面前,那时的他中了朱颜辞镜,像个婴儿,乖巧却脆弱,他的脸色苍白像一张风烛残年的窗纱,风一吹,便会被捅出一个大大的窟窿,她对他说“落英山的月色很美,不要让他染上血色。”后来,他真的做到了。青鸟慢慢的想着与他的每一次交锋,称不得多美好,但自有一股风味。
青鸟闭着眼梳理着一点一滴的过往,她惊讶的了悟,面前这个男子不止一次的保护了自己,纵容了自己,自己欠他的,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弥补,他已经不知不觉间渗入了她的生命。
而自己呢?
一面满足,一面犹豫;一面接受,一面拒绝。
最残忍,最懦弱,最痴傻,最摇摆不定,最自相矛盾的那个人一直是她。
天际露出微微的鱼肚白,一声鸟啼,响彻空寂,第一缕晨光射穿溟溟薄雾,一丝丝光线浸润湛蓝的天幕。
青鸟不可自已的看了萧长律一整夜,因为蹲坐太久,浑身僵硬,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勉强站稳身子,潜意识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嚣张的呐喊——别惊醒了他。
撑着酸麻的双腿,迈开步子,地上铺着厚实羊毛,步伐落地无声,吞没在柔软的毛毯。青鸟颤抖着躺在床上,轻轻揉着膝盖。
目光不时的移向距离自己老远的身影。
他昨夜一动不动的样子,还挺温柔可爱的。
悦灵猫着腰拿着把紫红色的钥匙,站在门口,她身后是一脸难色的段轻鸿和元福。要是被皇上知道他们两个为虎作伥的事情,皇上会不会扒了他们的皮呀?不过他们如今更想知道皇上和青鸟发没发生一些不纯洁的事情。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悦耳的脆响,像一首叮咚的奏鸣曲。悦灵做贼似得推门而入,屋内轻纱飘荡,蜡炬成灰,安静的像一场大雪过后的琉璃霓彩世界。悦灵四下环顾,不见青鸟和萧长律人影,心头一颤,人呢?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怔忡间,忽觉身子一轻,整个腾空而起,悬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脚,大喊大叫道“谁呀,快放开本公主,元福,段轻鸿快来救我。”
“现在知道怕了,设计欺瞒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一丝的畏惧。”萧长律抓着悦灵的衣领,像拎小鸡一般,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哭笑不得的说。
“皇兄——”悦灵定睛抬头,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个不停,干笑一声,说“我错了,你要罚就罚吧,不过段轻鸿和元福,他们知情不报,犯了包庇之罪,要罚一起罚,不然我不依。”
悦灵丝毫不觉得可耻,脸不红心不跳的拉元福和段轻鸿下水。
萧长律放下悦灵,朝门口望去,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暖的仿佛融化数九寒天的冰雪,一室皆春。
青鸟此刻一手拿着段轻鸿腰间的宝剑抵在他颈间,一手反擒住半倚在地的元福的双臂,娉婷静雅的站立着,一双精致如幻的眸子,泛着狡黠的光辉,流水般潺潺倾斜,明亮晶莹胜过繁星。语若莺啼,轻飘飘的落下“公主不用担心,你们三个谁都跑不了。”
段轻鸿和元福无奈的瞅了一眼悦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郁闷到了极点。他们本来见事情败露,想撇清关系,走为上计的时候,无巧不巧的被青鸟一招制敌。眨眼间,青鸟轻灵的如飞燕拂柳,便来到他们身侧,一把抽出段轻鸿腰间的佩剑,干脆利落的架在了段轻鸿脖子上,元福更是被她一个擒拿手反制在地。
悦灵无奈的撇撇嘴,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他们两个这一唱一和的,活生生掐断了自己的后路,他们死定了。
“朕去上早朝了,他们三个交给你了。”萧长律微笑着说。
青鸟点点头,渐渐松开元福的桎梏,眼帘低垂,想了想,淡淡的说“让元福服侍你洗漱更衣吧,一国之君,仪容不整,恐怕会被群臣笑掉大牙的。”
萧长律愣了愣,欢喜的笑,笑颜纯净的像一个孩子,说“好。”
一夜未眠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皆因她一句嘲讽的关心。昨夜的他,是如此的清醒,清醒中又生出一种如梦的虚幻感。他背对着她,一颗心,沉沉浮浮,竟贪恋昨夜的安谧,与她的隔帘相对。他听见她掀开纱帐,轻轻走近的细碎脚步,感受她温柔的目光停驻流连,一动不动的偷偷享受她的打量守候。她拿着薄被的手轻抚掠过,隔着衣衫,仿若一股电流,从外至内的激荡着他的灵魂,竟贪心的妄图时间就此停摆,自私像要牢牢地把她拴在身边,霸道的宣誓她的所有权。
他已经舍不得让她离开,离开他的生命。
他被这种可怕的念头惊得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从何时起,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有了如此多的牵挂,如此重的执念。为什么一再乱了心绪?
他的眼睛突然浑浊不清,视线一片模糊,清晨微熹的曦光刺的眼睛,微微的疼。
“朕去早朝了。”
说着,与青鸟擦身而过,元福如获大赦的跟在萧长律身后,快步跟随着。
青鸟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突然空落落的,一丝怅然缠绕心头。有些黯然,有些委屈,有些不解,就是生不起气来,连责怪都不忍心,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不满愤懑都是无理取闹,是愧疚的,罪恶的。
可是,心头还是不能控制的一酸,因为他的蓦然冷淡,前一秒,他还对自己言笑晏晏,后一秒便是冷漠无情。这种落差,让她隐隐的失落。她甚至能触到他经过自己身侧时散发的寒冰气息,冷的她浑身打颤,似乎每一滴血液冻结成冰,变成一座美丽的冰雕,然后,被一记重锤狠狠地砸个粉碎,冰渣零落一地,和着风挫骨扬灰。
她好像——开始在意他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