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青鸟讶然,说“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便动身,估计巳时就能出城门了。”聿千骥淡淡地说。
“是吗?原来你跟我一样。”青鸟转身,双手撑着窗棂,望着天空说“你看,我们两人就像天上的云彩,聚散匆匆,相遇难,离别易。”
“难道你也要离开玉黎城?”聿千骥握住青鸟的肩膀,急切的问“什么时候?”
青鸟不自在的挣脱,说“三五日吧,千骥,此去一别,以后我们怕是再难相见,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今晚,我来为你送行,我们再合奏一曲,可好?”
“我等你,不许失约。”聿千骥顿了顿,说。
“一言为定。”
匆匆离开无涯阁,赶回畅春园,不见紫荆和秀儿的影子,安静的听得见花落的声音。
推开房门,看见林逸脸色铁青的坐着。紫荆,秀儿跪在地上,站在一旁的林雨溪脸色煞白,浑身打着哆嗦。
知道自己回来,林逸突然一把跳下椅子,重重的一拍桌子,说“霂儿,我告诉过你不必再为我的眼睛费心,你不但不听,还跑到无涯阁去求药,彻夜不归,你可知那狄柔世子是什么人,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快意江湖的侠女吗?”
焦躁着急,愤怒不安,又杂糅着心疼的情绪,像火山一样爆发。可是,话一出口,便是无尽的懊悔,他怎么能如此责怪霂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啊。
青鸟看了一眼地上的紫荆和秀儿,心下了然,掏出怀中的玉盒,冷冷地说“紫荆,秀儿,你们去厨房把这两样药材加入林逸平常的汤药中,快去。”
很奇怪,青鸟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毫不留情的反击,可是,心里除了连累紫荆,秀儿受过的淡淡愧疚,再无其他,她甚至不认为自己有错。
紫荆,秀儿如获大赦的接过盒子,青鸟给了她们一个眼神,示意她们放心出去。
林语溪走过来,安慰道“霂儿,你别在意。哥哥只是太担心你了。”
“我没有生气啊。”青鸟神色冷静,一边说一边走向床榻“我累了,想休息了。”
林语溪看着垂下的帷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求救似的看向林逸。
林逸伸手想挽留,想解释,却最终作罢,讪讪地说“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
他知道霂儿根本没有生气,她关心自己,却不在意自己,在她心中,自己是她的恩人,病人和朋友,又怎么会生气。
听见门被合上的声音,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青鸟睁开眼睛,慢慢下床,掀开帘幕,无言地摇头。
静静地走到厨房,秀儿和紫荆正站在药罐旁,焦急的来回踱步,见她到来,立刻迎上去,焦急的说“姑娘,你把这药给了奴婢,却没说用法用量,奴婢们实在是不敢妄动。”
“当时,不过是为了给你们个台阶下,所以匆忙了些,所以我特意来亲自煎这药,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是命令。”
紫荆和秀儿皱皱眉,但也不敢违抗她的话,一瘸一拐的退下。
“站住。”青鸟冲她们喊道,又俯下身撩开她们的裙摆,目光触及紫荆和秀儿的膝盖,那里红肿一片,青紫交加。
“林逸,让你们跪了多久?”青鸟的语气冷的像三九寒冬。
紫荆和秀儿,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回答。她们还从没见过霂儿姑娘发脾气,此刻竟是大气都不敢出。
见她们支支吾吾,不吭声,青鸟低吼“你们两个哑巴了吗,说啊!”
“没多久,也就一夜。”秀儿被吓得不行,颤巍巍的说。
一夜?就是说自己走后没多久,林逸便发现了?紫荆,秀儿毕竟照顾了自己这么久,见她们因自己受罚受伤,心中当然不忍,她可以忍受自己受人误解,却无法忍受连累他人,所以当林逸质问自己的时候,才无动于衷,毫不在意。林逸,林语溪,还有紫荆,秀儿,都已经被她默认为朋友,而且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她珍惜,所以选择包容,可是不代表默许纵然。
青鸟叹口气,闭上眼说“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你们不用管了。”
紫荆,秀儿连忙退下,不敢逗留。
厨房内,药香袅袅,水雾蒸腾,药罐盖子被水蒸气推的上上下下,扑腾扑腾的作响。
青鸟静静的想刚才的情形,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林逸。紫荆,秀儿不过是替自己隐瞒,他便如此大发雷霆,还有林语溪的眼神,惊恐不自已。他好像并不是如表面那般,温文儒雅,宽以待人。
终于明白,林语溪那日为何要卑微的哀求自己,林逸儒雅的外表下,已经不仅仅是算计那么简单了,那深深隐藏着的狠厉无情,足以让他步入黑暗,一去不返。
端着药,走出厨房时,心里突然很犹豫,她不知道治好林逸的眼睛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一会儿如何面对林逸。
幸好半途遇见林语溪,交代了几句,要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心事重重的回到房间,僵硬的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层层轻纱发呆,昨夜的酒意尚未完全消散,劳碌一天,已经累到极点,仍是无法入睡。
她真的应该快点离开了,她承认自己对玉黎城有所留恋,无论是紫荆秀儿的倾心照料,林语溪的姐妹之情,林逸的收留之恩,还是聿千骥的知己之交,这些都是她留恋的珍惜的美好。可是,短暂的美好过后,剩下的似乎只有纷扰,难堪,脆弱的如同琉璃,经不起考量。
迷迷糊糊的睡着,又迷迷糊糊的醒来,已是半夜,手忙脚乱的跳下床,穿好鞋子,直奔无涯阁而去。
还是像之前一样,翻进了无涯阁。聿千骥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窗子大摇大摆的敞着,坐在桌边悠闲自得的品茗,那样子简直是美如画卷,胜却人间无数。
见自己进来,善解人意的递了杯茶,笑着说“喝杯茶,解解渴。”
青鸟也不客气,大口的灌下,然后用袖子擦擦嘴,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好在你来了。”聿千骥摇头,微笑着说。
青鸟和颜悦色,心情突然好了几分,之前的压抑瞬间被驱散,走到焦尾琴旁,拂袖坐下,朝他说“说吧,你想弹什么曲子,今夜我舍命陪君子,如何?”
“高山流水如何?”聿千骥轻笑。
青鸟点头,手抚上晶莹的琴弦,突然敛眸问“千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
“你是指萧长律为什么不再追查你吗?”聿千骥唇畔划上一抹了然的笑意。
“看来,你是知道了。”青鸟叉着腰,瞪着聿千骥,两眼冒光的说“还不快从实招来。”
想起白日进宫,朝见萧长律的场景,心头不由莞尔。
那时萧长律正站在御花园内一颗硕大的梨花树下发呆,时至六月,梨花早就谢了,可他却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只剩绿叶的枝干,仿佛是透过梨树看着一个人。
那个人,应该是青鸟吧。
萧长律果然动心了,他果然还是小时候那样,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故作冷漠。
刚想开口,就听见萧长律说“千骥,你见过那个臭丫头了吧?”
他强忍笑意的说“是啊,见过了,不但生的超凡脱俗,而且潇洒率真。”
“我看她是鲁莽冲动,不知好歹。果然祸害遗千年。”萧长律恨恨地说。
“长律,你这话未免太刻薄些,人间好好一个姑娘家,招你惹你了?”萧长律打趣道“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总不会被她一个姑娘欺负去了吧?”
话落,果然萧长律嘴角轻微的抽搐,自己还真是一语成谶。
“她告诉我,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他其实是不想对他坦白的,他心底那一抹作祟的小心思蠢蠢欲动,是保护吧,不想青鸟落入萧长律的手心,反正心里很不舒服。
萧长律突然不说话了,收在龙袍里的手紧攥成拳,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似乎很高兴,又似乎很嫌弃的说“她终于有点自知之明了。”
他又添油加醋的补了一句“她今晚答应我来无涯阁与我合奏一曲,你要不要去见她一面?”
萧长律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背过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说“见她?一个山野村妇,值得朕纡尊降贵吗?”
他苦笑一下,心里默默地说:值得,当然值得,因为你动心了,或者说,你们对彼此动心了。
狄柔虽是天璇皇朝的附属,但一直和睦融洽,他的父王上一代狄柔王,更是与萧长律的父母渊源不浅,他与萧长律自幼相识,交情不匪。深知萧长律是个深沉内敛的性子,如果不是放在心里,看在眼里,他才懒得理会。至于青鸟,明明相交不久,他却觉得了解她比了解自己还要深,也许连青鸟不知道,只有当谈到萧长律的时候,她才会有异样的情绪,才会不讲道理,她的眼睛才会迸射出不一样的光彩,那光彩美得炫目。
“那你有什么话想要留给她吗?”
萧长律叹气,语带落寞,斑驳的背影一瞬间软弱的沧桑,像极了丢盔卸甲的士兵,狼狈不堪,又宛若一个迷失的孩童,无助无力。
“你跟她说,朕和她,两不相欠,叫她走,走的越远越好,往后的日子快快乐乐的,把过往的一切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突然明白了萧长律的逞强,嘴硬。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要不起青鸟的,无论是惺惺相惜的知交,还是心田难抑的悸动,最后只能尽付烟雨中。为君为王者,必当铁石心肠。
要不起,只能远远逃离,狠狠推开。
现在这样最好。
萧长律还没有不可自拔的爱上青鸟,充其量是一种淡淡的在意,连喜欢都算不上,甚至连这种在意都不曾明了。
“千骥,你想什么呢?”青鸟轻轻拍了下聿千骥的肩。
“萧长律说,你和他,从此两不相欠。”他刻意漏掉了后面的话,突然对自己的行为不齿,自己在怕什么,怕青鸟一时心软,改变主意留下,还是为了别的。
自己原来也可以将光明磊落四个字抛掷脑后。
“那太好了,我可是不想与他有半点关系。”青鸟如获大赦,就差举手叫好了。
“你很讨厌长律他吗?”聿千骥轻轻的问。
“其实算不上讨厌,只是看不惯而已。”青鸟皱眉,轻轻地说“说真的,我从小到大没讨厌过什么人,最多就是不满愤怒而已。”
“那对我呢??”聿千骥盯着她的眼睛,他对自己又是何种情绪,是否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欢?
“你是我的朋友,我在意你,重视你。”青鸟一本正经的回答。
聿千骥苦涩的笑笑,说“我们合奏一曲吧,就为你的在意重视。”
在意重视,没有不满,不过是因为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不够。
“好。”青鸟的手飞快的跃动,一曲高山流水从指尖倾泻。顿时,琴声旷远,箫声缠绵,和月长鸣。
暮色深沉,北辰星陨,子夜天明,晨曦的微光星星点点的洒落,琴声戛然而止。
“天亮了,好快啊。”青鸟垂下头,低声说。
“是啊,如果,这夜永远不亮该多好。”聿千骥落寞的说。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青鸟起身,走到聿千骥身边,靓丽的眸子暗了暗,故作轻松的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千骥,此生得遇知己如你,再无遗憾,”
聿千骥突然拥青鸟入怀,手掌按在她脑后,揉搓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温柔的低喃“答应我,青鸟,尽快离开玉黎城,以后的日子,你都要快快乐乐的,找一个安静的没人打扰的世外桃源,好好活着。”
青鸟的呼吸停滞,他身上好闻的芸香,飘入鼻尖,让她躁动的心瞬间平静安稳下来,竟忽略了他是个男子的事实,沉醉他的关怀中,停摆在半空中的手,轻轻的揽住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抚似的拍着。
“会的,我一定会的,千骥,我也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无论我将来身在何处,我都会记得你这个挚友,记得我们合奏的每一首曲子,感谢你来过我的生命,谢谢你,我会一直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