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清晨,畅春园外,雾霭霏霏,晓风和畅,春色欲滴,一片湖水静静地依靠着畅春园,水光潋滟,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折射七彩的光芒;湖畔,两棵硕大的柳树合抱而生,枝叶掩映,几片青翠细长的柳叶不时被风拂落,又轻飘飘的掉入湖中,荡在涟漪微起的水面,疏影横斜水清浅,景象极美。
柳树下,一名少女微合着眼眸静静地倚在树下,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斑驳细碎的阴影,浅浅的晕在她的脸上,白色的衣袂临风而舞,柔和的宛若远山青黛,泼墨画卷。
一片柳叶调皮的落到她小巧的琼鼻,青翠欲滴的颜色衬着如玉的肌肤,似清云出岫。她睁开眼眸,轻轻捏住叶柄,小小的叶子旋舞在她青葱的白嫩指尖,呼了一口气,看柳叶随着风飘扬,眉宇染上静谧的慵懒。不是青鸟,还能是谁?
自苏醒之后,她不知不觉已在畅春园,在玉黎城呆了大半个月,身上的伤也尽数痊愈,功力还更上一层楼,除了林逸那株珍贵的雪灵芝,也多亏了秀儿,紫荆的悉心照顾。林逸和林语溪常来探望,每次来时,总会带着不少珍惜的药材给她补身,不好才怪。与此同时,她也探明白了林逸和林语溪的底细。林逸乃是天璇皇朝有名的商贾,大到盐铁,小到柴米,名下还有不计其数的酒楼,绣访,说富可敌国一点也不夸张。
“姑娘。”身后传来关怀担忧的女声。
青鸟静静地起身,拍拍裙角的泥土,迎面走向那娇俏玲珑的少女。
秀儿立刻火急火燎的跑过来,为她披上一件天水碧的披风,嘴里念念有词“虽已是春日,但早晨的风还是冷的很,姑娘大病初愈,莫要再着凉了。”
“不然公子可要心疼了。”秀儿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她早就认定霂儿姑娘是他们未来的少夫人了,自然要好生照顾她。她昏迷时公子就时常探望,有时一坐便是一整天,等公子重见光明后,看见霂儿姑娘倾城绝色的容貌,怕更是放不下了。
“林逸和语溪姐姐应该到了吧。”青鸟问。
“早到了,所以奴婢就立刻来告知姑娘了。”秀儿笑得像只刚出笼的鸟儿。
青鸟无奈的叹口气,她跟秀儿紫荆说了不知多少次,叫她霂儿就行,可她们死活不愿,尤其是秀儿一直嚷着什么尊卑有别,什么礼数之类的,嚷得自己耳朵快长出老茧了,最后,便由着她们去了,反正自己终究会离开的。
她与秀儿走的很快,一会儿,便回到了畅春园。林逸与林语溪显然等了她很久。
“久等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林逸坐在桌前,手里拿了杯清茶,摇摇头,俊朗的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没有,我也是刚到,你身子不好,应该多休息的。”
“是啊,霂儿,哥哥说的对,你看,我们带了好多补品来呢。”林语溪指指桌子上堆得如同小山的各式各样的盒子,笑意温婉。
“我已经完全好了,而且何必把这些东西浪费一个马上要离开的人身上。”青鸟瞅都不瞅一眼,静静地说“林逸的眼睛并不是很严重,以我的能力,最快一月,最慢三月便可恢复如常,能够视物。”
如果不是秀儿,紫荆,一直拦着自己,不让自己起身,估计此时林逸的眼睛都快好了。
“是吗。”林逸突然有些失望。她就这么急着走吗?
林语溪心中暗自叹气,与霂儿相处久了,她才发现霂儿说报完恩还完情就离开,既不是托词也不是害羞,而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她心中根本不涉红尘,整个人真的好像是超脱于凡俗。一切恐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
青鸟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异样,自顾自的在对面林逸坐下,直接捉住他的手号起脉来,他的情况不是很好。
她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落在林语溪和秀儿眼里是多么惊世骇俗,寻常大夫,多为男子,她一个女子,不用罗帕遮腕,不系金丝问诊,直接手把手的号脉,实在是有违男女授受不亲的常理。
感到手腕上传来阵阵暖意,林逸微微一怔,她现在的神色是怎样的呢?一定很严肃吧,也许额头上还会细细的密密的薄汗沁出,可惜自己看不见。
“你的情况并不好,你的眼睛是由于慢性中毒导致失明,应该有十年了吧。若是再耽搁几年,你必死无疑。”青鸟静静地说“不过,谁让你遇上我了,这种毒,还难不倒我,只是要费些功夫。我写张方子,你一会儿派人按方抓药,再给我准备一副银针。”
林语溪的眸光突然暗淡下来,温婉的面容戚戚然的。仿佛又回到那个天崩地裂,火光冲天的夜晚。
青鸟兀自走向书案,潇洒的写了张药方,交给林语溪,林语溪没说什么,带着秀儿,快速的离开,那一瞬间,青鸟从她眼中看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沉痛哀伤的愧疚,惊慌恐惧的怯懦,与平日温婉动人,气质如兰的她完全不符。
没有多想,缓缓走到林逸面前,又缓缓的坐下。林逸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屋子静的落针可闻,气氛突然很尴尬。
青鸟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以前在竹箬山居,她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可以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比起繁华热闹的喧嚣,她更喜欢寂寞如水的安静。
林逸提下头,喝了口杯中已然冷掉的茶,眼神躲闪。轻轻浅浅的吐息声在他耳畔悠悠的回荡,好听的胜过他听过的任何音律;药香混杂着女子独特体香,扑面而来,醺然欲醉。明明两人相隔很远,为何他还能不自知的感触到她。
“霂儿。”林逸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轻唤,声音柔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恩?”
“你不想问问我吗?”
“你指的是你中毒的这件事?”青鸟扬头与他对视,虽然他看不见自己“我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坏人,揭人伤疤的事,我没什么兴趣。”
林逸失笑,他还以为她会说“你不说我也不问,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这类的话呢?该说她坦率好,还是迟钝好呢?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林逸膝盖上的拳,舒展又攒起,很想跟她多说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说了之后,又怕被她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许久许久,他听见她说“为什么用百年难得的雪灵芝救我,你应该知道雪灵芝是救你命的良药。虽然它无法让你重见光明。”林逸中毒多年,雪灵芝妙处虽大,却无法根治他的眼睛。
如果要问的话,她只有这一个问题想弄清楚。雪灵芝虽不及血玉玲珑花珍贵,但也是稀世之宝。他救自己可以解释为悲天悯人,可犯不上放弃自己活命的机会来救她吧?
“我不后悔。”轻若鸿羽的四个字。
当时是怎样的情形?记忆突然有些模糊。
记得自己当时刚寻回雪灵芝正乘船准备回玉黎城,船只行使在岚晴江,快回到玉黎城的时候,侍从突然喊“公子,好像有个姑娘飘在江上。”他顾不得许多,急忙出了船舱,吩咐侍从救人,将她救上来的时候,她的呼吸微弱的几乎没有,毫不犹豫的拿出雪灵芝,幸好保住她一命。之后的半年,她依然沉睡,但她的呼吸是那么坚强,像渺茫黑夜中的萤火,不屈的绽放。像极了过往的自己,也许是因此自己才会做出这种旁人看似不可思议的行为,以命换命。如今,却十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活长一点,活短一点,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她的出现似乎让自己的生命迸射出不一样的光彩,不一样的花火,突然觉得好好活着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青鸟单纯的以为是自己既能救他命又能治好他眼睛的缘故。
林逸苦笑,她该如此回答的。
屋子第三次沉寂,这一次是真的沉寂,沉寂到死寂。林逸无话可说了。好在这种僵持很快被匆匆赶回的林语溪和秀儿打破。
青鸟回头望着提着大包小包,满头是汗的两人,轻轻的说“我又不会跑掉,何苦如此着急?”然后又查看了买来的药材,确定无误后,望着林逸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想根治你的病,你最好这一个月都留在畅春园,方便我每日为你施针,林逸,你愿意吗?”
“我留下陪你们,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林语溪的眼神,喜色难掩。
林逸点点头,没有异议。
秀儿心里乐开了花,偌大的畅春园,除了霂儿姑娘,紫荆还有自己,平日里空荡荡的,姑娘和紫荆姐姐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她又不敢偷偷溜出去,实在是快憋死了。如今好了,公子和小姐来了,畅春园日后肯定热闹。
青鸟看着她们主仆欢喜的模样,心中竟激不起涟漪,平静的反而疲惫。她是医者,生与死看得多了,就不觉得欢乐,悲伤是多重要了。
借口疲惫,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青鸟倚在窗边,望着窗外春意不再的杏树,前几日,它们还开的盛极,不过些许光阴,便全谢了,剩下光秃秃的,绿油油的枝叶。
春天即将逝去,夏天就要来了,记得自己落崖时,好像是初秋,不知不觉,快一年了。自己离开落英山快一年了,落英山的梨花又开了吧,这时候应该刚刚开放,皓白皓白的,轻轻一摇树干,花瓣一定会像下雪一样簌簌落下。回不去了,她再回不去了。落英山还是那个落英山,她却好像不是原来那个她了,她的心的一角莫名的空洞,需要找东西填补。这个洞从自己苏醒后,一日复一日的被玉黎城放大,大到再不能忽视。很奇怪,这个洞不痛不痒,但它的存在感无比强烈,该如何填补,用什么填补,统统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