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茗雨阁。
昏暗漆黑的卧室内,隐隐闪着一缕浅浅的银光,不大的屋子,除了药香,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圆桌上,一盆晶莹剔透的血玉玲珑花含苞待放,重重叠叠花叶像褶皱的丝绦,几近透明的花蕊在月光的照耀下,透着清越的霜华,一缕血红沿着花茎蔓延至细小的花叶,除去未绽放的花蕾,所到之处,竟完全被染成诱人的血色,残酷妖冶的在苍茫的夜色中招摇。
青鸟坐在桌前,静静的端详这美丽的血玉玲珑花,手腕处划开的刀口,痛楚还未消散。
每夜子时是浇灌血玉玲珑花的最佳时机,昨夜她已浇灌过一次,今夜是她以血浇灌血玉玲珑花的第二夜,看着因为自己的血一点点成熟一步步绽放的妖娆的血玉玲珑花,青鸟连欣赏的力气都没了。血玉玲珑花像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贪婪的吸取着自己的血液,不知满足。它以美丽的姿态迎接花期的到来,自己却逐渐的虚弱下去,也许,自己还等不到它的花期,就已经香消玉殒了。每天流失大量的血液,有谁能安然无恙的活着。为了有足够的血液催它开花,青鸟必须依靠各种补气补血的药物,补充那些流失的血液,可都是杯水车薪,青鸟明白,自己是在透支生命,就算侥幸未死,恐怕也得大病一场。
青鸟幽幽一叹“萧长律,夜湛然,我不求你们知道我为你们所做的一切,但求你们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一连几天过去,青鸟除了看着夜湛然和萧长律服药,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屋子里,不敢露面,她害怕夜湛然和萧长律发现端倪,所以只能藏在屋子里。
第六天的午夜,血玉玲珑花如期的绽放,几近透明的花蕾终于被染成血红,妖娆肆意的舒展开重重的锯齿形花瓣,独在沉寂的夜绽放。
过度的失血,让她青鸟精神极度飘渺,手丧失了一切力气,瘫软无力。但青鸟还是强撑着欣喜的折下花蕾,小小的花蕾,被捧在手心,青鸟如释重负,一切马上就结束了。
黎明的朝阳安静的慢慢升起,晨风拂过花间,吹落一树芳菲,沙沙作响。
一棵茂盛的梨花树下,萧长律双眸微闭,英俊的容颜在斑驳的树影中忽明忽暗。
七日之期,转瞬即逝。今日是最后一天了。以后,也许再没机会来到这个宁静安详的竹箬山居了,也许,再见不到她了。心头,竟莫名的有几分不舍溯洄萦绕,挥之不去。脑海中,青鸟清丽脱俗的容颜忽然闪现,萧长律唇畔染上一丝淡淡的笑意。
蓦地,萧长律猛地摇了摇头,喃喃低语“萧长律,你与她永远不会有交集。”
萧长律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枚花环,轻轻握在掌心。因为时间的关系,花环已经风干脱水,但依旧平整。
这花环是那日她落水时,他捡到的,鬼使神差的,就偷偷留下了,一直未还。如今是想还,也不能还了。
萧长律怔忡的看着风干的花环,默默无言。一个不值钱的花环,他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为什么偏偏不舍得丢掉,他何时对一个物什如此上心了?
“萧长律,你的毒,好的到快。”是夜湛然懒洋洋的声音。
萧长律将花环藏入怀中,轻轻转身,笑道“不好的快些,又怎能当你的对手。”
夜湛然不怒反笑,笑声张扬且邪魅“好,不愧是朕的对手。萧长律,古往今来,为帝为皇者,都是高处不胜寒,不过,朕很庆幸还有你这么一个对手,与你这样的对手较量,也算的上人生一大乐事。”
“你我之间的较量,谁输谁赢,有意义吗?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为了所谓的皇权,天下,注定要失去自由,失去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萧长律苦涩的笑。
夜湛然一愣,怏怏的说“你我生于皇室,是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的。哪怕是希望像青鸟姑娘一样,守着份宁静安闲的生活,也是痴人说梦,既然如此,不如遵循我们的命运。”
萧长律轻轻一笑,戏谑的说“在遵循命运之前,你我首先要离开这里,若是青鸟姑娘不放我们走,你我什么也做不了。”
“说道青鸟姑娘,她一连七日除了用膳送药时出现,其他时候都不见踪影,也不知去哪了。”夜湛然冷峻的神情布上一层柔柔地笑意,说不出的温润迷人。只要一想到青鸟,心中竟是漫漫的喜悦,江山万里,也不抵她一瞬回眸。
短短的七日,自己的病再未发作,身上的病痛有法可医,可心却害了无药能治的病——相思病。思念,它就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的在心底萌芽,静静的开花绽放,一旦碰上,再无法根除。
“世上难道真的有所谓的一见钟情,让一向理智冷漠的嘉庆帝也有如此温和的笑意。”
嘉庆是天元此时的年号。
看着夜湛然神往的表情,萧长律好奇的问,心中不解。他承认,青鸟的确是世间难寻的绝色佳人,若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可是,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让阅尽天下美色的夜湛然如此痴迷动心,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甚至让自己的心也起了一种莫名的异样情绪。
夜湛然不以为意的一笑,轻轻说“当然有,一见钟情,便是只要一眼,就认定那个人是今生唯一的爱。除了她,再无所求,纵然世上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也不在乎,只想执她一人之手,看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即使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她。”
“当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不也是一见钟情,可是到最后呢,不就是因为卓文君年老无子,司马相如竟要纳妾。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闺阁女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芳心寂寞,男子又无法随时随地的见到对方,蓦地一相逢,自然起了一种火热的爱恋,时间一长,就全没了。”萧长律淡定的泼冷水。
夜湛然冷冷的扫了萧长律一眼,不屑的说“萧长律,又怎会了解朕的感受,我夜湛然算不上君子,但这一生若是认定一个女子,便永生不会放手。像你这种无心的人,根本不懂爱,也不值得被人爱。”
“美人恩最难消受,没人爱朕更好。”萧长律耸耸肩,无所谓的笑“不过,比起美人恩,英雄情又该如何消受,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青鸟姑娘真的随你入宫,你能保证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吗?好像很不现实吧?帝王家的婚姻,向来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的政治需求,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朕自有办法。”
夜湛然一愣,心中愕然。萧长律说的没错,自己是皇帝,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三宫六院实属平常,就算自己不在意,可以把整颗心毫无保留的交给青鸟,可是青鸟呢?女人不是都希望自己的丈夫只属于自己一人吗?夜湛然忽然轻轻一笑,说不出的落寞。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青鸟对自己根本毫无感情,他瞎想什么呢?
萧长律若有所思点头,淡淡的说“希望你的办法有效。”
正说话间,远处有一道温柔清澈的女声静静的传来。“我没看花眼吧。你们居然在说话,而且气氛如此融洽。”
夜湛然闻声,侧头望去,一眼就看见青鸟一身素淡的白衣,手抱瑶琴的款款走来,脱口热情的打招呼“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青鸟气若游丝的答“刚刚。”连日的失血,她已经极度虚弱。
萧长律心中竟隐隐担心。不过七日而已,她怎么虚弱到如此模样,脸色苍白的像张纸,似乎风一吹,便能撕开好几个口子。本就瘦弱的身躯,也像一棵小草,无力的来回摇晃,相比初见时,整个人憔悴到极致。
“喂,臭丫头,你没事吧。”萧长律佯装不在意的问。
夜湛然也注意到青鸟的异样,焦急得说“姑娘,你好憔悴呀。”
青鸟在旁边的石凳坐下,将瑶琴放到石桌上,手轻轻抚上琴弦,若无其事的说“为了救治你们,我已经七天七夜没合过眼了,能不憔悴吗。”一边说一边打了几个呵欠,仿佛真的是很累了。
青鸟不敢让他们知道自己以血催开血玉玲珑花的事情,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还会乖乖服下血玉玲珑花吗?不考虑夜湛然,就拿萧长律来说,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不是亲口说过,不喜欢以命换命吗,尤其是以女人的命。
萧长律半信半疑的在青鸟对面轻轻坐下,越想越不对劲,却偏偏在青鸟身上看不出除了疲惫外的丝毫异样。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可是为什么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坐在他旁边的夜湛然,倒是关心的嘘寒问暖,说个不停。青鸟听得有些厌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夜湛然和萧长律虽是不解,但气氛好歹安静下来。
青鸟静默无言,纤细青葱般的玉指紧紧扣住琴弦,一曲黍离从指尖倾泻而出,琴音空灵淡漠,仿若空山鸟语,没有华丽的靡靡之音,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自在恬然。
一曲终了,夜湛然看着青鸟,久久不能言语。倾世的容貌,高超的医术,精湛的琴技,还有如冰雪般纯洁的心,她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惊喜。
萧长律只是拿起茶杯,呷几口茶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一时技痒突然想弹琴,所以强逼着两位当听众,实在是抱歉。”青鸟颔首,略微愧疚的说。
夜湛然受宠若惊,连连摇头道“没有,能得听姑娘所奏的天籁之音,是我的福分。”
“天籁之音?”青鸟秀眉微蹙,不解得问“我弹得很好听吗?”
夜湛然思索片刻,半晌,犹豫不决的问“姑娘,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琴声很动人吗?”
青鸟摇头说“没有啊,小时候,偶尔听师傅一人抚琴独奏,觉得好玩,便耍小孩子脾气硬是求师傅教我,师傅也是尽心教我,可我一弹琴,师傅就说我的琴声缺少东西,不愿再听。至于师姐,她不喜欢音律,所以她并不在意我的琴声好不好听,我不常下山,就更没人告诉我的琴声好不好听了。后来,师姐走了,师傅也走了,竹箬山居就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只能弹琴给自己听,谁来告诉我,我的琴声是否动听。”
青鸟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与她毫无干系的事情。
夜湛然的心莫名酸涩,母亲死时,青鸟能有多大,顶多十六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是如何守着竹箬山居过日子的,她该有多寂寞呀。夜湛然在心中默默发誓,他要带青鸟下山,要让青鸟爱上他,以后天天听她弹琴,让她一辈子不再寂寞。什么三宫六院,什么政治需求,他都不在乎,他只要青鸟。
耳畔传来一阵轻笑,夜湛然侧头一看,竟是萧长律在抿唇轻笑。心中一阵不悦,他,什么意思,嫌青鸟弹得难听?
夜湛然恼火的问“萧长律,你笑什么?”
萧长律不愠不怒,气定神闲的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说“也难怪姑娘的师傅不愿听你弹琴,你的琴音虽美,却少了感情。”
“感情?”青鸟不解的摇头“我不明白。”
萧长律微微一笑说“就那姑娘刚才所奏之曲为例,此曲名为黍离,传说乃是周大夫行到旧时宗庙遗址,因悲伤周王室颠覆而作,曲调哀伤,颇有国破家亡的凄凉之感。可姑娘的琴音别说悲伤,连愁闷之情都没有,倒是多了几分洒脱,淡然,更像是在弹高山流水。曲不含情,听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