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大开着,隐约可以听见外面特地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
楼御辰眉目冷沉,说话的声音也极冷,带着那么点针锋相对的味道。
星漓却只觉心中畅快不少。
他极少见到楼御辰如此模样,从前的楼御辰,一举一动皆是沉着平和,温文有礼,不轻易跟人动怒。
或者说,他是不屑于计较。
而这个处在云端的人,此刻却陡然跌了下来。
那双浸了寒霜的眼,此刻却又同第一次见面时,楼御辰站在缭绕的云雾里,垂眼向他看过来的那双眼重合。
是很复杂的神色。
星漓看不懂,也无意去猜,但能让楼御辰不痛快,他很高兴。
“兰泽王这么气势汹汹,这事情怕是商量不成了。”
星漓拿了茶壶,慢悠悠地给自己添了茶水,色泽碧绿的水流注入白玉瓷杯,发出清脆连贯的声响。
楼御辰很快收起了之前爆发的敌意,也端起茶杯,垂眼看着那如远山青黛一般的颜色。
只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原先的身份。”
茶水流入荡起的微波已一圈圈扩开,最后消失于无。
星漓却是没了喝茶的心思,将杯子拿在手中轻轻转了几下,然后说:“成交。”
楼御辰这才将杯中茶水饮尽了。
外头天光正好,虽是寒冬,还有些凉意,但太阳光辉灿烂,照到哪里都是熠熠生辉。
等在殿外的蔚轻舟三人,也终于听到了星漓不咸不淡的声音:“进来。”
鹤微澜是第一个走进殿中的,他方才没往里看,如今一看到正端坐于尊上身前的人,却是愣了一瞬。
季逢秋随后走进来,眉梢一挑,却是将目光落在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蔚轻舟身上,勾了勾唇角。
三人在旁站着,都道:“尊上有何吩咐?”
“都坐吧。”
星漓神色淡淡,一抬手,茶壶便悬在空中,不多不少正好倒了三杯茶。
蔚轻舟最会察言观色,又想起自己吃了金羽鸟的事,有些心虚,不待星漓开口,便自己拿了一杯茶。
“多谢尊上。”
鹤微澜虽觉此举有些于理不合,又想起尊上平日里懒散的性子,给他们倒个茶也不稀奇,便也拿了一杯。
星漓可不管他们想什么,往后靠了靠,开始发号施令:“正好你们都来了,兰泽王近日闲得慌,想来镜花水月找些事做,你们手底下可有什么地方人手有空缺的?”
话一出,蔚轻舟与季逢秋面面相觑,又都转头去看那边坐着的兰泽王。
闲着无事想来镜花水月找事情做?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
早些年,北辰国君曾想请兰泽王担任国师一职,被他推拒了,只当了个闲散王爷。
便是上一任尊主,也曾想请兰泽王来镜花水月担任一殿之主的职位,依旧被拒。
当时兰泽王说什么来着?
“世间诸多烦累,我只想偏安一隅,守一方清净之地。”
蔚轻舟觉得,今日的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鹤微澜倒是认真地想了想,道:“正巧近日负责修补藏书阁阵法的池长老回了家,若兰泽王愿意,可来这里补个缺。”
说着,又皱了下眉,看了星漓一眼,还是说:“只是,未免太过屈才。”
其实这是一个再稳妥不过的位置,地位高,却无实权,平日里事也不多,每月检修一下藏书阁的法阵即可。
楼御辰觉得很满意,连带着对星漓的态度也和颜悦色了些。
“那便这个吧。”
鹤微澜看向星漓,见他点头,便拿出一块刻有“月华”两字的玉牌递给楼御辰。
“藏书阁位于月华殿,此是我殿的通行令牌,兰泽王只需持此便可入内。至于住处,还要劳烦兰泽王再等上一个时辰。”
楼御辰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随后便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
只留给星漓一句话:“晚些再来找你说。”
星漓也不管他,开始与几人说正事。
——
虽然冬季,剑荡平川屋后那一片林子里的树却长得格外茂密,阳光被密密的枝叶挡住,落到锦月身上的,只剩下一些细小的光斑。
锦月正坐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望着远处浩渺无穷的天空,怔怔出神。
许多事情在她脑海里搅成一团。
她从未想过,山河之战遗留下来的后果竟这样严重,先是天戈池,而后又是水镜。
那么等她有一日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会不会再次碰到类似的事情?
昨夜她做了噩梦,梦里是数不尽的尸山血海,那些尸体是冰凉的,血却是滚烫的,全都洒在她脸上。
一会有人埋怨她,为什么身为山河图的守护者,却没有守护好它。
一会又有人冲她喊,嘶声竭力,说要让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然后她便醒了,窗子开着,有夜风吹进来,窗外暗沉沉的一片,一轮明月照下来,洒下的光都是惨淡的。
出神得久了,便连身旁何时坐了人都不知,直至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才让她如梦初醒。
“锦月,在想什么?”
楼御辰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温柔,轻轻地,如同一阵暖风。
锦月舒了口气,道:“没什么,昨夜梦见了些不好的事情。”
楼御辰看到了她眼底的乌青,眉头便是一蹙。
他很了解她,这样子,只怕是惊醒之后一夜没睡。
“梦到了什么?和我说说。”
“大概是山河之战的场景吧。”
锦月看着碧绿叶片上一块耀眼的光斑,风吹过来,树叶全都晃了一下,那光斑便被其它树叶挡住了。
但很快被有新的光落下来,原是楼御辰拨开了一枝茂密的树枝。
“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了全力,差点就魂飞魄散了。”
楼御辰嘴唇紧抿,一时间有些心疼,又有一点难过。
他一点都不奇怪锦月会梦到山河之战,那也是他最深的梦魇。
满地尸体,连漫天的大雪也没能埋住。他就在那大雪里一直跑,跑向最里面的高台,然后看见一套衣裙。
可无论梦里的他重来多少次,都没能赶上见那人最后一面。
楼御辰难得沉默下去,静了几许,却又说:“是我没保护好你。”
谁都没有想到,那样一个重要的日子,竟会有人举起屠刀,斩向整个幻灵。
“不怪你。”
这样好的天气,锦月很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便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