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姐妹长得与您很像,若您有个孪生姐妹的话,说不定就是一家呢。”平嫣道。
他慢慢转过头,望着她的眼,“好姐妹?”
平嫣点头,“是,我一直将她当作好姐妹。”
他松开蜷在袖下的双手,心中滋味难言,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一生也不能开口。喉咙里像堵着一团冷冰冰的雪团,又在她的眼神注视下渐渐融化,有凉丝丝的雪水一直流到心里去,他就泡在无边无际的雪水里,失去了些些知觉。
她庄而重之的后退一步,就要跪下。他眸心一颤,扯动僵硬的身子,一步上去捞起她的胳膊。她半个身子就无可避免的贴上他的胸膛,这样近的距离,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毛孔间的纹理,瞳孔里的色泽。许是她的呼吸发酵于酒,缠绵于他鼻尖,轻而易举就缚紧了他整个人。恍惚间,他呼吸不得,似乎是死在酒坛花雨里了。
“易老爷,救命之恩大于天,不光是我,更重要的是你还救了我腹中孩子,我此生真是无以为报。”趁他失神,她又固执的跪下。
他这才自臆想非非中回过神,不禁涨红了满脸,又羞又窘,赶着扶她起来,“小姐你别这么说,我救你是应当的。”
他的话让平嫣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仆人们鱼贯而入,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依次摆满了桌子。主人盛情,她不好推辞,况体内虚耗,她也着实有些饿了。
她不会再悲伤的死去活来,她要为沈钰痕生下个平平安安的孩子。她要好好活着,和沈钰痕团聚,或者......手刃害死他的凶手。
饭桌上他不断往平嫣碗里夹菜,自己却是一口未动。她因而饿极,起先也并不太在意,后来胃中充足,这才依稀察觉到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异样,虽是善意的,但总带着一种隐藏克制的温度,仿佛一不注意就要烈火燎原了。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能看出他眼底的深深渴望。可她并不相信自己有教天下男人一见钟情的本事,她也相信这位易老爷并非好色之徒......她百思不得其解,困惑极了。
“怎么了?”他问。
平嫣一笑,试探着问,“我们曾经见过吗?”
他夹起的一筷子鱼肉差点掉落,平嫣眯起眼睛,他却又很快放平视线,神色无恙的将鱼肉稳稳当当夹进她的碗里,才半阖着眼开口道:“不曾见过。”
平嫣哦了声,又问,“还不知易老爷名讳?”
他极其认真的盯着她的双眼,缓缓道:“易逢君。去年花里逢君别......”
平嫣极为默契的接上下半句,“今日花开又一年。”
他笑了,眼神恍然,“你叫?”
“他们都叫我桃嫣。”
“桃嫣......”这两字在他心头上无声潺潺。
她放下筷子,道:“易老爷的恩情,我只能来日报答了,此饭后,我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因问的太急,他嗓音都有些劈了。
“我要去找我的爱人,他现在生死不明,我很担心。”
“我帮你。”他不假思索。
平嫣用满是疑惑戒心的眼神打量着他,他们萍水相逢,他待她是不是好的过了头?
他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已经救你一命,自然要好人做到底。现在清远镇处处不太平,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你一介女子,实在危险。若你遭遇不测,我不是白救了吗?”
他说的不错,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要想在这硝烟四起的地方找到人,简直比登天还难。况且董国生只给了她七天时间,若是在这七天内找不到,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轻轻点头,感激溢于言表,“谢谢你。”
......
幽深暗夜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门被掀开,涌来一席寒风吹雪。
睡在床上的男人闻声翻身,披衣坐起,按亮了床头一盏台灯,趿上拖鞋,转过头来,道:“你来了。”
像一团涌来的人形黑雾,他脚不沾地,风似的窜到男人身前缓缓落座,自宽大袖袍里伸出一只白皙秀长的手,先是拨开罩在头上的帽子,接着又拿下了脸上面具。
面具剥开,谁能想到这看似地狱修罗一般的人,竟是濯如春月的轩然公子。
“逢君,今日你怎么肯解下面具了?”沈钰痕低咳了一声,打量着心事重重的他。
他迎着台灯薄如蝉翼的浅橘色光晕,侧脸一如起伏的高丘深涧,角角落落里都被灌满了光,他长久隐藏在面具下的两眼,与灯光相互潋滟。
“她来青州了。”
“真的?在哪?”沈钰痕蹭的自凳子上起身,因动作太大,扯动了身上伤口,不住疼的嘶嘶抽气。
“在我家。”
“太好了。”沈钰痕激动万分的按住他的肩膀,两眼里星辰斑斑,渐次亮起,“我现在去见她。”话罢又觉不妥,自顾低语,“不行,夜深了,她肯定休息了,我还是明日再去为好。”自己先紧张起来,傻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易逢君望着他,不禁感叹两情相悦原是这样美好的事情,可他的心里却好似一层霜寒覆一层冰雪,垒了千叠,无法凿开。
他静静地,口吻却不容置疑,道:“我来找你,就是来告诉你她正安好,不必挂心,并不是要你去见她。”
“你什么意思?”沈钰痕声冷。
“自你跌崖以来,我就一直暗中盯着董国生,前两日我亲眼看到她与董国生见了一面,之后董国生派遣卫兵将她带去你坠崖的山头。你应该了解董国生,他这么容易就放了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这世上只有她知道真正的青铜盒子在你手里,这也是她在董国生面前唯一能利用的条件,我虽不能断定,但却不得不妨。清远镇眼看就要落入岭南军之手,南北议和大计即将成为一场笑话,现在我们手里唯一的筹码就只剩下青铜盒子了,我绝对不许出一点差错。”
沈钰痕苦笑,道:“那盒子根本就打不开,王全不是说过吗,青铜盒子有两层暗锁,他的钥匙只能打开第一层,能打开第二层钥匙的人已经死了。”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一口咬定,逼近沈钰痕,眼底里有近乎执拗的信仰之火燃烧,“你就要这么放弃吗?组织里已经牺牲了多少人?难道他们就白死了吗?”
沈钰痕无力垂坐,愣了许久。他的确没有资格因一己之私让那么多人的牺牲成为毫无价值的流血。可他实在是太想她了,坠崖一刹脑子里是她,徘徊于地狱门口脑子里是她,侥幸活过来后脑子里还是她,每一场梦里都有她。
“她好吗?”
易逢君也觉不忍,却无可奈何,为了免他担忧,并不提险些流产一类的危险,只道:“你不必担心,我跟你保证,她不会出事。”
沈钰痕长舒一口气,软软的靠在椅背上,眼皮沉沉,泪雾胧烟,教他看不清这天上人间。
“那就好,只要她平安就好。”
易逢君拿起桌子上的面具,重新戴上了脸。银铁色的面具有斑驳的磨痕,像是结痂的伤口,严严实实遮住他的表情。只余他的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里,灯影横斜在他漆黑的眼珠里,他轻轻一眨,眼波褶出一条条皱纹,他的眼里似乎也都是苍老的伤口。
这副面具是他的另一张人皮真是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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