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嫣紧收神经,既然来人直指其意,只冲着沈钰痕一个人,那就说明并不是董国生派来的杀手。
她心里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懈下来。杀手取人性命讲究快准狠,不虚耗时间,而他们却没有开枪灭口的架势,那就证明沈钰痕对他们至关重要。
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她不得而知,只能借机行事,求得生存的最大可能。
平嫣想着望了眼四周,心里萌生的打算也不得不落空。他们正处于山路下坡间,前后开阔,只左右的杂草丛里长着稀落落的几棵大树,现下四个蒙面黑影就分散在四个方向,举着枪,将他们二人缩在包围圈里。但凡她有明显的逃生行为,就也许会被一枪毙命。
空气里泛起了潮雾,她能清晰的看到山脚下别墅在雾气黑夜中勾勒出的宏伟轮廓,还能看到在电气路灯下挎枪伫立的卫兵。她完全可以赌一把,只要她拼一拼力气高喊一声,就足能惊动在别墅内外巡逻的卫兵。那群卫兵是沈大少的亲兵侍从,手里拿着的是能远距离射程的枪支,他们的技术百步穿杨,她也相信她的武力会十拿九稳的护住沈钰痕,拖出卫兵瞄准射击的几秒时间。
就在她准备破釜沉舟的一刹那,身旁昏迷的人难以忍耐的痛哼出声。一向果敢冷硬的她却忽然犹豫不止。
平嫣有些害怕,现在她身边的人可是沈钰痕,沈九州。
但凡她的一丝预料失误,她就会亲手把他推向死亡。
头领见她迟迟不做反应,仅余的一丝耐心也被消磨殆尽,他摆了摆手,其余三人顿时围裹上来,解下裤腰带上的麻绳想要捆住他们。
平嫣不准备反抗了,也没有机会再允许她反抗了。她将沈钰痕护在纤弱的身子后,一手护在胸前,神色冷淡,却气势勃然的朝那个头领喝道:“如果你的人绑了我的手,那么你想要的这个男人绝对撑不过明天!”
头领一听,借着月光看过男子那一方惨白的脸,心里突地一个忐忑。行事前他们的主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留活口,万一这男人真的有个好歹,他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想着他便摆了摆手,手铐麻绳的手下顿时一阵风似的退下。
他几个飞步踏到平嫣眼前,蒙面黑布上的两眼锋利一眯,一杆枪就不偏不倚地指上她的太阳穴。“少玩什么花招!”
面前的女子有着仿佛置身事外的冷静沉着,令他不得不多加提防。
似乎顶在她穴上的是一团再普通不过的空气,她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那清妩的面庞上大汗淋漓,看着很是狼狈,却掩盖不住她生在皮肉里那丝风吹不动,雨打不移的顽强。
“我没有花招,我只想保命。”她浅浅勾着笑,语气神态不卑不亢。
头领这才移开了枪口,对三个手下点头示意。那三个手下得令,一字排开,便簇拥着他们往林子深处走。上前一步,头领微扬了扬手,忽然礼节有加,“我们的汽车在前面,小姐就委屈走一趟吧。”他盯着女子的脸,试图能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正常的情绪,然而除了坦然冷淡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一生戎马,见过各色各样的能人义士,小人走狗,却忽然被这个平凡女子的心理素质所撼动,眼神替换间除了警惕,更多了一分赏识。
这是辆小型绿皮货车,那个头领钻进驾驶座里,那三个手下带着平嫣与沈钰痕一并上了后车篷,手下们均匀的分散到狭小空间里,毫不松懈的举瞄着手枪。平嫣扶着沈钰痕顺势坐靠在铁车壁上。
山风寒冽,掀起车帘边角,露出半轮凄月。手掌心里已是刀痕深深,血水粘腻,她悄悄收回紧握在手里的弯月薄刀,风裹着露气吹到她的眼睛里,夜气潮湿,沿路上她用血滴留下的印记应该不会被蒸干。只要沈大少能发现她留下的记号找到这里,那么就一定能根据汽车驶过的碾痕辨别出他们的所在方位。
几下剧烈的颠簸后,沈钰痕像是发魇般闷哼了几声,额上冷汗滴得淋漓,可身子上却烧得厉害,她注意到他脚踝上的伤口已经漫生肿胀,那是蛇毒正在以她难以控制的速度蔓延。她望着沈钰痕因剧痛而狰狞的五官,咬紧的下颌,心里的某一块忽然变得酸痛难忍,伴随着煎熬袭来的,还有一种漫无边际的害怕。
她颤抖着叫了他一声沈九州。就开始神色慌张的将背篓里的全部草药倒出来,手忙脚乱的翻寻着任何一株有可能扭转生死局面的救命草。当那株根须髯髯的老山参映在视线几尺外时,她麻木绝望的身心就如逢春的枯木,赫然活泛了起来,如获至宝的捡起那根山参,掐了一大块就往他嘴里塞去。
“谁有火柴,快!”平嫣扬起阴兀非常的一张脸,低声嘶哑,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野兽。三个手下被她吓了一跳,话音未落,一盒火柴便从驾驶座的一团阴影里抛过来。
平嫣快速撕掉身下的一块旗袍,划着火柴,点燃,不由分说的将呼呼燃烧的布块猛按在伤口之上,烈火灼游在皮肉上炙烤,发出诡异的滋响声,一缕缕黑烟焦燎腥臭。沈钰痕开始翻来覆去的颤抖,平嫣咬牙攥着他的脚踝,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三个手下面面相觑,惊赫不已,看眼前始末一气呵成,毫不拖沓。他们不知道女子在做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男人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脸上,像天作奇迹似的,转眼就多了些人气的红润。
头领回头目睹了这一过程,眼波一震,眸子里就蒙上了层遥远的浑浊,但也只是一瞬就变得诡谲犀利。他的目光变得别样,深深盯进女子埋进黑暗里的一张脸,仿佛要剖出来什么。
那是烧毒法。早年行军路上,曾有人也用过同样的方法,救了他的命。
他真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快!去医院!”平嫣低吼道。
头领扭身过去,一踩油门,发动到底。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霞光,银灰的云层积得厚重,朝阳只露出个浅淡的弧角。此时的别墅内外一派空荡肃寂,只有徐婉青攥着绢子,在大厅里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几个丫鬟仆役泥胎木偶似的立在一旁,屏息以待。
西月端了茶凑上前来,劝太太宽心。两句话未说囫囵,眼圈就又红了。昨晚她守夜时得知消息,忧忡了一晚。徐婉青望着她盈盈欲泣的模样,于心不忍的拍了下她的手,正要接茶来。门外一袭女学生装的纤秀身影急躁万分的奔进来,两手紧紧抓上徐婉青的袖子,颤声连问,“李队长一大早就去了公馆找爸爸,说是钰痕哥哥出事了,爸爸始终不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就偷跑过来了。”
徐婉青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沙发上坐定。其实她也高悬着心,笑得苍白僵硬,只是底气不足的打着零乱的手语,说出她所得知的事情头尾。东霞在一旁复述,最后只剩下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一类。林立雪听得更加焦心,低声啜泣不已。
西月紧捏着茶杯,指节泛白。她偷偷瞧着林立雪,咬紧一口细牙,怨怼像杂草一样落地生根。她讨厌她的身份,青州都统的掌上明珠,更讨厌自己的身份。所以她稍稍掉几滴眼泪,自己不分昼夜伺候了十几年的太太就要不遗余力的去哄?而自己深藏于心的卑微思慕就要在太太的警告中再没有来日,尽管昨晚自己跪在地上是那么痛哭流涕的去求她?
可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是她一辈子也奢望不起的。就像二少爷,对她而言,那是天上的月亮,而她却连个小小的星辰都算不上。
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
与此同时的一所私家医馆里。沈钰痕已打过抗蛇毒血清,清洗处理过伤口,此时正瘫昏在病床上,挂着消炎水。平嫣身形笔直的站在一旁,枯寂憔悴的神情下,那双眼睛里满布血丝,目光如织,一眨不眨的笼罩在沈钰痕身上。
医生的话犹在耳边,他说还是送来的晚了一些,虽然中毒后第一处理工作做的很好,但一路上病人遭受了剧烈颠簸,导致血液快速流动,毒液蔓动。命是保住了,但伤及神经,如若不好好调理,以后会出现肌肉抽搐,右腿麻痹等症状。
平嫣捏手成拳,心里似乎有无数种情绪涌了出来,张牙舞爪的纠葛缠绕着,这让她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脆弱无助,她越是厌恶这种感觉,可当面对沈钰痕那张脸时,这种体会就越如洪水猛兽一般要将她吞噬,毁灭。
她恼恨,自责,愧疚,害怕。却又无能为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钰痕,就像八年前许府惨遭灭门后,沈九州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一样。
可小时候的沈九州能逃得远远的,长大后的她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