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说我倒有些印像。”顾伊久居江南,林海身为御史,消息自然灵通,“芝晴出生时寻亲的文书恰到扬州,我也看过,落款叫甄......对,甄费!我们老爷曾叫差役留心,可惜没有结果。”
“太太好记性。”顾毕氏继续道,“我家老爷早年得过主家资助,金榜题名后寻到主母报恩,机缘巧合纳了妾身为侧室,也曾寻过旧主下落,可惜天意难违,许久都没消息,我们老爷又被弹劾革职,这才——”
“既然已经尽了力,也就不必怀着愧疚了。”顾伊心想,都道琴思弦的继妻是妾室扶正,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顾毕氏点出重点:“头一回在您这儿见着小姐跟前的红鹭,我就疑心,这孩子有些故主的影子,可没十足把握,并不好妄言。”
“你的意思是——”顾伊瞪大眼,“红鹭可能是甄家走失的小姐?”
“是。”顾毕氏解释,“旧主的女儿眉心有一点胭脂记,跟府上的红鹭姑娘一模一样。”
顾伊抚掌:“这要查实了,可是大大的美事儿。”
顾毕氏赔笑:“我们老爷官卑职小,出不上大力,还得仰仗太太了。”
顾伊问道:“可知甄家娘子现在何处?”
顾毕氏回答:“旧主母本为金陵省大如州人士。”
顾伊吩咐丫鬟:“取笔墨来了。”
“大如州霍邨镇封家庄封肃。”琴思月(龙汐)放下纸条,“姑妈可是菩萨心肠。”
顾伊笑道:“本不该为这起子芥豆小事扰您的,可好歹是积功德的事儿,您要听说必然跟着高兴,我这才多嘴来求。”
“姑妈疼我,真查明白,比庙里供百斤香油都有效力。”琴思月(龙汐)取了金宝,亲自写下教令,命公主府护卫六百里加急送往姑苏,着金陵府克日督办。
朝云公主原封“朝云公主”,金陵不但是琴思月(龙汐)早年的封邑,也是其救驾发迹的“福地”,有她出马,自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收了金宝、笔墨,琴思月(龙汐)问道:“姑妈可应了三老太太的媒聘?”
“这回我没讲死。”顾伊笑着说,“若红鹭真有福气,落魄乡绅的女儿也配得上顾家的旁枝。”
琴思月(龙汐)极有兴致:“等议定后我要给份大大的添妆。”
顾伊也高兴:“这份体面是常人求不了的。”
卧床半月,琴思月(龙汐)在灯节时已能下床走动,趁着天好坐在院里晒太阳。
顾葵带了顾茂放爆竹,哥儿俩乐的不行。春兰上前给主子换了手炉,因笑道:“我们爷通令阖族,按着您的作息划定了燃鞭放炮的时辰,有几个不长眼的都被二奶奶重重罚了。”
“我说呢,今年的响动少了许多。”琴思月(龙汐)唇角微翘,“哪里就这样金贵了!”
“主子,早先奴婢还觉得东府峰大爷有些着三不倒两,您这一病,奴婢倒对他刮目相看了”秋菊说的是顾峰近来为祈琴思月(龙汐)平安,跟着顾尹于内施粥济米,在外捐油赠香,亲力亲为做了许多诚心善举。
琴思月(龙汐)轻斥一声:“编排主子的话也敢说!”
秋菊假意掌嘴:“是,奴婢愈矩了。”
“这事儿往后再说。”琴思月(龙汐)想了一想吩咐道,“去把强儿叫来。”
十来天不见,顾强整个儿瘦了一圈,请安行礼时显得略微呆滞。
“魂儿丢了?”琴思月(龙汐)吩咐春兰,“给强哥儿搬把椅子来。”
“婶子”顾强犹豫了一下问道,“您也觉得我想娶灵儿是天理难容是不是。”
“自然——”琴思月(龙汐)拖长调子,“不是!”
顾强眼睛一亮:“那——”
琴思月(龙汐)看着顾葵问:“强儿啊,我嫁进神龙将军府时,你也就是葵儿这般大吧?”
顾强低了头:“是,这十来年多蒙婶子照顾。”
琴思月(龙汐)摆摆手:“我没说这个,是想凭着这些年的相处问你一句,婶子可当得起神龙将军府长房长媳的位子?”
顾强坦言:“没有比婶子更强的人了。”
琴思月(龙汐)追问:“你叔叔待我如何?”
顾强答道:“好比后汉宋弘、前宋刘庭式。”
“那如果我不是伯府嫡女、太祖曾孙呢?”琴思月(龙汐)盯住顾强,“好比是县令的女儿,他会不会娶我做妻子?”
“这——”顾强低头不语。
“别说是县令,藩台臬台的女儿他也未必瞧得上。”琴思月(龙汐)话锋一转,“可我能为这种不着边的事儿给他脸子看吗?当然不能,因为换个立场,他没有国公长孙的身份我也不会委身下嫁。”
顾强苦笑道:“婶子,其实有些事儿我也明白,真娶灵儿为妻,即便族里相容,她在日后也未必担得起人后非议,就是侄儿——天长时久,哪里起得了永不变心的毒誓?”
“你既想的透彻,我也无需赘言。”琴思月(龙汐)扶着春兰站起身,“我先帮你照管一段时日,等今年乡试过了,咱们从长计较。”
顾强一面起身一面忍不住问:“婶子,侄儿上榜如何,落榜又如何?”
琴思月(龙汐)淡淡地说:“你若上榜后并未改变主意,我自要多信你三分;如果落榜——顾家去留全要由你。”
顾强点点头:“侄儿明白了。”
琴思月(龙汐)扶了下腰:“今儿个我有精神,不妨多啰嗦两句,你与彬儿不同,要好不好的他起码有个世职承袭,你想荫蔽妻子,还需加倍用功才是。”
顾强低下头:“侄儿明白。”
“等你足够强大,他们想拦也拦不住的。”这句话像阵风似的从顾强耳边吹过,再没有留下痕迹。
顾强刚要跪安,冬梅回道:“主子,二太太来了。”
“嗯。”琴思月(龙汐)有些疑惑,“快请。”
黄氏见着顾强愣了一下:“蔷哥儿也在。”
“是。”顾强躬身解释,“听说婶子大好,孙儿特来请安。”
黄氏含笑点头:“你是有心的。”
琴思月(龙汐)笑问:“看二太太的脸色,可是有喜讯说来?”
“是。”黄氏脸上的笑容难以克制,“刚宫里传讯,丹琦有喜了。”
“果真是大喜讯”琴思月(龙汐)又问,“多早晚的事儿?”
黄氏笑着回道:“已经有三个月了。”
“可告诉老太太不曾?”琴思月(龙汐)心道:世事难料,倘若自己是如今的东宫女主人,现在必得想法儿弄死丹琦,既然变成她的娘家人,保持中立是最起码的道理。
黄氏笑回:“还不曾,我想着先来回了公主,让公主也欢喜欢喜。”
黄氏的真正用意如何,自然是天知地知,琴思月(龙汐)没必要计较,转头吩咐春兰:“我身子重,把暹罗国进贡的翡翠如意拿了来,让二太太送给元大姑娘,也是取个好兆头的意思。”
以丹琦的现状来说,低调才是王道,娘家给她撑腰反不妥当,琴思月(龙汐)却只黄氏的为人,如不有所表示,必在背后怨怼大房看不得二房腾达。
黄氏果然得意:“我代丹琦与小皇孙谢过公主了。”
闲话两句,黄氏便要去给顾老太君报喜,琴思月(龙汐)示意顾强:“太子妃慈善,过会子老太太必与二太太进宫,你也跟着,看看有没有效力之地。”
待其离开,春兰撇撇嘴向琴思月(龙汐)吐槽:“哪里是报喜,分明向主子扬威来了。”
“不必管她。”琴思月(龙汐)心说:别养大了顾家的心最好。
顾老太君听到消息果然欢悦,开了柜子搜罗压箱的私房,又吩咐张夫人,加倍往庙里添加供奉观音娘娘的香油钱。
连消迹多日的沐家也活跃起来,华黎不断往神龙将军府走动,沐黄氏塞了妹妹许多吉祥物件,安分月余的华蟠跟着抖了威风大肆操办妹妹的及笄之礼。
顾长白(魔坤)也高兴,晚上回来时感慨:“不想丹琦有这等福气,我原见她年齿日长,还有些担心的——”
“永林只有二子,膝下还是显得单薄了。”顾长白(魔坤)偏向堂妹,琴思月(龙汐)则要虑着表弟,“好在太子妃还年轻,再生两个皇孙就妥当了。”
顾长白(魔坤)微笑不语。
不比生下东宫次子的吴庶妃,丹琦的肚子绝对碍了太子妃的眼。
丹琦背后是整个顾家,顾家在大庆朝的根基不言而喻,倘若一举得男,只凭太子妃背后的何家绝对抵挡不住宁荣两府的攻势。哪怕永宗名分早定,总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八个字悬在头顶:不要忘了,顾府的势力是渗透到内务府的。
石皇后家法森严,太子妃自忖没有瞒过婆婆的手段,不免更加焦躁起来,最令她懊恼的是,丹琦在她怀孕时老实、生产后也安静,偏偏就在一切步入正轨后怀了身孕,摆明是蓄谋已久、相机而动。
也怪自个儿疏忽,虽说年关忙碌,让侧室在眼皮底下藏了三个月的肚子——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不管别人信不信,太子妃是过来人,决计不会相信太医那番“产妇怀孕两月,下经亦有前例”的鬼话。
能做到芒刺在背尚能强忍欢笑的决计是圣人,太子妃明显不是,隔不几日内廷就传出太子夫妇为庶妃拌嘴的事儿。
皇后各打二十大板,先训儿子:“你父皇可曾为了贵妃斥责为娘?”
永林唯唯:“儿子一时糊涂。”
“你是活回去了!”皇后又责儿媳,“早先贤惠着张罗侧室,如今都变成了眼中钉,怪着哪个唻?”
太子妃俯身:“媳妇知错。”
皇后正色道:“昊儿,太宗皇帝有多看重你,我和你父皇就有多看重琮哥儿。”
永林觉得委屈:“母后,儿子也没说什么,就为顾氏有身孕害喜,白嘱咐一句‘好生照看着’,她便恼了。”
皇后斥道:“内宅的事儿用你多嘴!”
永林:——
皇后挥挥手:“行了,你父皇还在乾清宫等你,不要在这儿碍我的眼。”
当着儿子维护儿媳,儿子走了就得恢复传统婆婆的面目:“你现在只是太子妃,往后的事儿且远着,学问都是从书里读来的,早年我在东宫的藏书都没搬走,你从《吕后本纪》看起,读到《明史稿》,好好看看皇后该怎么当!”
太子妃也知道是自己任性了,又告一回罪才从坤宁宫退出来。
目送儿媳离开,皇后怔怔自语:“若是朝云公主嫁进东宫,哪里用我来操心。”
掌事宫女出声提醒:“主子娘娘!”
皇后意识到失言,微微叹了口气。
龙抬头日,琴思月(龙汐)乘步辇进宫,专门向皇后说起此事:“琮儿五岁了,也出了花儿,皇舅没想着给他个名分?”
皇后对太子妃还是有些不满的:“太子立得稳,太子妃不失德,纵不册封,也没人撼动他的位子。”
琴思月(龙汐)早年为东宫储位跟太宗皇帝打擂,一是嫡庶大义所在,二来牵挂不多,三则仗着与先帝情分有恃无恐。这才立起“嫡党领袖”的招牌;到皇帝这儿,永林的位子稳,犯不上她出头,就算有那份必要,也得顾虑子女;永宗已经是第三代,永林将来还愿不愿意给她面子都是未知之数。
因为如此,琴思月(龙汐)自然不会养成干涉立储事宜的习惯。
自作多情讲的就是朝云公主这种人。
太子妃忍了大半月,最后想出一个自以为妙绝的主意。
“认朝云公主为义母?”永林瞪大眼,“你想什么呢?就算父皇母后答应,姐姐能答应?”
“琮儿跟姐姐的缘分是有目共睹的。”太子妃讲明理由,“再说琮儿敬重姐姐,姐姐也喜欢琮儿,倘若成了,还是一桩美谈。”
永林有些心动,他其实巴不得自己的孩子都叫朝云公主母亲。
太子妃一看有门,赶紧再接再厉:“民间怕孩子娇贵养不活,都要认个寄名干娘,咱们这样做并不悖礼。”
永林“嗯”了一声:“明儿我与母后商议。”
“荒唐!”皇后能点头就见鬼了,“你们整日价琢磨什么呢?”
永林也有些醒神儿:“她无非是忌惮顾家,儿子想着索性如了她的愿,免得再为有的没的生出是非来。”
“你呀!”皇后无奈,“这要赶早几个月说,未尝不是一桩美谈,但你那庶妃刚怀孕——岂不是摆明做给顾家看的?”
“呃”永林倒没往这上头想,“儿子大意了。”
“你是皇太子,顾家再尊贵,只要你这做老子的不动心,她便再生十个儿子又能如何?”皇后指明要害,“能宽太子妃胸怀的,有你一个足矣。”
永林低头称是。
话分两头,金陵知府接得朝云公主教令后半点儿不敢怠慢,亲带衙捕往封家庄寻人,封肃年愈七旬,见着这等场面哪有不惧怕的?战战兢兢引着府台往偏院找寻甄封氏。
打从丈夫远遁、娇杏出门,甄封氏只带了小丫鬟做些针线度日,幸而早先琴思弦入仕答恩,送了不少过活的用度,虽说父亲刻薄,兄嫂倒也关照,且念着丈夫女儿,勉强支撑至今。
问明甄封氏身份与家口,金陵府袖出一纸黄封说道:“大青朝云公主千岁殿下教令!”
甄封氏曾为大家主母,多少知道些礼数,闻声俯跪于前:“奴家候教。”
封家一众并保长族长都跟着跪了下来。
“教令:着金陵府地方查察姑苏乡士甄费嫡妻下落,若其夫、女无音,身健时应刻日送达京师。永泰八年元月十三日宣!”
甄封氏迷惘地接了教令,起身后说道:“大人,奴家并不曾见于千岁金面,不知缘何召见?”
金陵府喝道:“你这妇人!公主千岁教令宣见,哪里容得我等聒噪?既是夫女失落,又可挪动,早日收拾上京,不教殿下久候才是!”
封肃忙说女儿:“殿下必有未卜先知的大能,否则如何能料得到你如今的景况?说不准是公主娘娘慈悲,要救你一救的。”
甄封氏哪里不知道老父心思,无非觉得自个儿傍依娘家成为累赘,恨不能立时脱手。略想一想后即回府台:“大人稍后,奴家打折两件随身的衣服,这就跟您动身。”
甄顾两族原为老亲,朝云公主既为神龙将军府长媳,金陵府便不敢过于怠慢,点头答应一声:“娘子请便!”
封肃赶忙让着官长正屋奉茶。
为防万一,金陵府点了大如州州同亲自护送,又有朝云公主的碟文教令在手,紧赶快行到二月初十日便抵达了京师。
琴思月(龙汐)第一眼看到甄封氏就笑了起来:“这还用细查么?”
春兰亦笑:“主子明鉴,红鹭毕竟是随了生母的。”
琴思月(龙汐)即道:“好生送甄太太到林邸去。”
甄封氏摸不着头脑:“千岁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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