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时的情形,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舒欤珧畱至今,老人回忆起来,都觉得心口微疼。安雅被安国梁连拉带扯的来到傅家。傅母一听说这个女孩怀了她儿子的孩子,冷嘲热讽的说安雅不检点,麻雀想要变凤凰,借着肚子上位,就以为真能嫁入名门了。话越说越难听,安国梁气的不轻,又无从反驳。毕竟安雅未婚先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傅母一向眼高于顶,是看不起安家这种小门小户的。她的态度摆明是不会承认安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拿了一叠钱递给安家兄妹,话说的也刻薄,“无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儿子的,我也认了。谁让我们家继霖年轻,受了你勾.引呢。这些钱你们拿着,把孩子打掉,剩下的就当我给你们的营养费。”
安国梁一下子就火了,安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却也从没受过这种侮辱。“傅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来不是为了要钱的。”
“那你们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想让这丫头嫁入傅家,门儿都没有。也不照镜子看看你们是什么德行,配得上我们家继霖吗。门不当户不对,还做什么白日梦。”傅母啪的一声将钱摔在桌子上,一副你们爱要不要,不要就滚的架势。
气氛一时间僵了下来,还是安雅率先有了动作,她缓缓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那一叠厚厚的钞票。安国梁看着她,眼中是不可置信。而傅母却是不屑与讥讽。但下一刻,却见安雅手腕一扬,将那一叠钞票扬在了空中嫠。
一张张钞票就像雪花一样落下来,安雅平静的站在原地,一张小脸苍白的几近透明,从头至尾,她没说过一句话,直到转身离开,但那一抹纤弱的背影,清冷的沧桑。
“她,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傅继霖单手撑住头,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恃的头脑,却混乱一片。他从来没想过,安雅会怀了一个孩子。
老人苦笑了下,拍了下傅继霖的手,“她是爱你,才不想你因为孩子和她在一起,小雅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子,你心里有没有她,她比谁都清楚。”老人的气息又微弱的几分,眼皮开始变得沉重,昏睡前又呢喃了句,“希望小雅没有狠心拿掉孩子,那样,在这个世上,你还有个依靠。鹿”
老人一向最疼傅继霖,直到死,还惦记着傅继霖的将来。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死了,傅继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身居高位又如何,终究高处不胜寒。
老人的葬礼办的简单而隆重。简单是因为老人不愿铺张,她生前已经有过嘱托,在她死后,将她的骨灰洒向大海,老人搞了一辈子的音乐,她总说大海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她也说过,安雅可以用钢琴弹奏出海洋的澎湃。之所以隆重,是前来拜祭老人的人,都是举足轻重,老人桃李遍天下,她的学生都尊称她一声‘傅先生’。
办理完姑姑的婚礼,傅继霖觉得很疲惫了。他坐在书房中,茫然的看着窗外夜色,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睡梦中,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安雅还在他身边,她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时候,比阳光还要温暖。
“你怎么这么挑食呢,难怪那么瘦。”他夹了些胡萝卜放在她碗中,只见女孩又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小鹿一般的眸子,怯怯的看着他。嘀咕了句,“我又不是兔子。”
她的话弄得傅继霖哭笑不得,他宠溺的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又夹了些她喜欢的蘑菇给她。“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昨儿还看见你吐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他又问。
“没,没什么。”安雅将头压得极低,含糊的回了句,那摸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吃过饭,傅继霖结了帐,两个人一起向餐厅外走,傅继霖习惯走在前面,他步子大,安雅几乎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但她总是乐此不疲,她总喜欢牵着他衣角,傅继霖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幼稚,说过她许多次,但安雅屡教不改,后来,他便也随着她了。
他们往外走,而王雪烟牵着陆霆钧的手正推开餐厅的门,不在预料之内的相遇,气氛瞬间僵持,王雪烟精致的脸蛋不受控制的苍白,她咬着唇片,受伤的目光左躲右闪。那时陆霆钧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他敏感的发现了母亲的异样,握着他的手收紧,甚至弄疼了他。
而傅继霖下意识的甩开安雅,他没有和王雪烟打招呼,只是擦肩而过。安雅呆愣的站在原地,刚刚牵着他衣角的手,如今僵持在半空中,她眼睁睁看着傅继霖坐车离开,他居然一声不吭的丢下了她。她沉默的走出餐厅,沿着板油马路,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手掌轻轻的覆盖在小腹上,里面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存在,可是,他的爸爸却丢弃了她们。
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安雅忙着毕业论文,傅继霖忙着训练,那时候部队里有一个名额,可以到军校进修,那个时代,进了军校再出来就等于渡了一层金,军区里面排的上号的年轻军官都暗中较劲。傅继霖当然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并且,父亲那里也给了他一些压力。他忙的焦头烂额,也就忽略了安雅。他将她一个人丢弃,却连个解释都没有。
他们偶尔会通一个电话,大多时候,他说不上两句就会挂断,最后的一次,安雅哭着问他,“傅继霖,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那时他工作太忙,根本顾及不到她,没好气的回了句,“你不就是为上次的事儿耿耿于怀吗,我不想解释,你想跟我在一起,就少无理取闹,如果不想在一起,干脆分手吧,我没那么多美国时间哄你开心。”
当时,他很决绝的挂断了电话,后来,安雅没再打来过。只是偶尔一次,听姑姑无意中说起安雅要留校的事,他便自以为是的认为安雅是想用他来拉关系。军校的名额很快落实下来,他填完报道表后,就着手准备去进修了。安雅几乎都被他忘到了脑后。
去报道之前,他去看了雪烟和陆霆钧,买了霆钧喜欢的玩具飞机,并告诉雪烟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大概一年左右。军校封闭式教学,可能没办法再联系,等他回来以后,再来找她。
雪烟迟疑了半响后,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玩笑的说道,“那你女朋友一定会很想你的。”
傅继霖沉默,他不愿在雪烟勉强提及其他的女人。
“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你一定很喜欢她吧。”雪烟又说道,她分明笑着,眸中却模糊了一片,“继霖,我那天看到你对她笑,你很少对女孩笑的。”
是啊,除了雪烟,他几乎不对其他女孩笑,但他却无疑是的宠溺了安雅,只是,那时他还不懂得,安雅在他心中已经是不同的了。
见了雪烟之后,他变得更加烦躁。因为安雅的存在,让雪烟伤心难过。他更觉得对不起雪烟。所以,当安雅再来找他的时候,他态度很是不冷不热。
他没有在意安雅在军区外面等了多久,冻了多久,又伤心了多久。他只知道她在咄咄逼人,她只给了他两个选择:分手,或者结婚。太多的事情压在心口,他当时也有些意气用事,两个人就这样分了。当时并不懂得,安雅平日里那样温软柔顺的女孩儿,为何突然如此决绝。
傅继霖也是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安雅想要和他结婚是因为她怀了孩子。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必须要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可是,他那么粗心,他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那时他们还在一起的,他看到她吐过不止一次,他缠着她索取的时候,她多数都会拒绝,即便是半推半就,她也格外的小心翼翼。其实,只要他多关心她一点点,他就会发现安雅的秘密,因为,那从来都不是秘密。
只要她告诉他怀孕的事,他不会丢下她不管的,无论作为男人还是作为父亲,他都会承担起他该承担的责任。可是,她没有说,她默默的转身离开。或许,姑姑说的对,安雅敏感而骄傲,她不愿用一个孩子来锁住他。他记得她曾说过:爱就是爱,容不得半分同情与怜悯。
冷风从半敞的窗口灌进来,刺骨的寒冷让他从梦中惊醒。傅继霖口中还不停的唤着安雅的名字,如果他还可以弥补,如果她还愿意给他机会,他愿意用剩余的时间来偿还亏欠她的一切。
傅继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吩咐助理找个私家侦探去查安雅的下落。姑姑去世前对他说,安雅是被他哥哥带走的,那么,按道理他们应该是回了老家。傅继霖记得,安雅是d市人。
办理好姑姑的丧事之后,傅继霖搭飞机回了d市,飞机刚刚降落,私家侦探就将安雅全部的资料交到他手上,当初的事,并没有人去刻意掩盖过什么,调查起来并不困难。傅继霖坐在车中,低头翻看着送来的文件,当得知安雅去世的消息,整个人都惊呆了。
安雅二十三年前死于难产,生下一个女孩后,就匆匆撒手人寰。二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安雅不过二十出头,那么年轻的生命,如同初初绽放的繁花,还未来得及展现芳华,便悄然而逝。她死了,连一个补偿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让他在自责与痛苦中了此残生,就是她给他的惩罚吗?
而他们的女儿,被安国梁夫妇收养长大,资料中有孩子成长的经历,她很优秀,可惜,他没能看着她长大。资料中还夹着几张照片,她的容貌很像安雅,恬静美好,像夏日初初绽放的素雅白荷。安晓冉,他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画片,在他生日的时候,他见过这个女孩子,当时只觉得亲切,却不曾想,面对的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如果他记得没错,晓冉应该是和陆霆钧有些纠葛的,他说过,他们有一个三岁的孩子。没想到,安安居然是他亲生的外孙。真是造化弄人,他和雪烟擦肩而过,他们的孩子却又纠缠在了一起。
“去中心医院。”傅继霖突然开口说道,司机大脑有片刻的短路,但很快调转了方向。
陆霆钧自然没想到傅继霖会亲自来d市看他。傅将军走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傅老师,您怎么来了?”
傅继霖笑着,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你。没事儿跑到v市去做什么,还大雪天的开车回来,你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陆霆钧讪讪的笑,也没打算隐瞒他什么。“冉冉躲到v市去了,我是去找她的。就是受了一点小伤,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和王家的婚事不能正常举行了。”
傅继霖是明白人,听这话已经明白了大概,敢情他真一身伤是故意弄得,目的就是要拖延婚期。只是,陆霆钧终究是将事情想简单了,即便他不和王媛结婚,也会有李媛,刘媛,怎么轮,都不可能轮到晓冉。
“不是去抓人吗?怎么没抓回来?”傅继霖又问,他来了半天,却没看到晓冉。按理说陆霆钧受伤,晓冉不会置之不理。
“安安刚从北京回来不久,晓冉带他去买东西了。小家伙粘人着呢,过两年等他再大一些就把臭小子丢到国外留学去,哪儿有整天霸着人家老婆不放的。”陆霆钧嘻哈的说着玩笑,不过他也只是一说,傅继霖随意一听而已,将安安送出国,他怎么舍得。
傅继霖这趟过来,主要就是想见见晓冉,既然她不在,便也没逗留太久。何况,陆霆钧虽然受了伤,却并没什么大碍,他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回到下榻的酒店后,傅继霖依旧是心事重重,他虽然找到了女儿,但这个孩子是否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他半分把握都没有。毕竟,在安家人眼中,当初是他抛弃了安雅母女的,后来,母亲又给了安家兄妹难看。这个孩子现在对他是爱是恨,都很难说,他不敢贸然的闯入她的生活。再或者,安国梁根本没有告诉晓冉,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傅继霖记得,两天后就是安雅的生日,他想,他应该去拜祭一下她的,虽然,他不敢确定安雅是不是愿意见到他。但他却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如果运气好,他或许可以遇见晓冉。即便她不承认他这个父亲,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这日傅继霖起得很早,车子停靠在山脚下时,东方天空,旭日才冉冉升起。他踏过石阶,一步步向半山腰的墓地走去,走到墓碑近前,才发现有人比他更早。远远的便见一抹纤弱的身影半跪在墓碑前,用干净的手帕一下下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妈,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买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呢。”晓冉带着几分顽皮的笑,指尖轻抚过墓碑上小小的照片,她带来的是鲜花和水果,除了这一张小小的照片,她对母亲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她对妈妈所有的认知都在舅舅的故事里,她知道母亲是一个倔强而骄傲的人,她知道母亲弹一手好钢琴,是音乐学院出名的才女。比起母亲的优秀,晓冉觉得自己似乎很微渺。
“妈,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已经二十几个年头了。你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害怕?”晓冉如孩子一般,将侧脸贴在墓碑之上,试图与母亲亲近,但回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墓碑上传来的冰冷温度。
舅舅说她出声的时候,母亲温柔的触碰过她的脸,是母亲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她,自己化为一缕幽魂。“妈,晓冉不孝,让你孤单了这么久,以后我常来陪你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答,但晓冉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自言自语的方式,她低头将水果装盘,一一摆放在安雅的墓碑前。刚刚弄好了一切,一双黑色皮鞋也同时出现在眼前。来人弯腰,将一大捧妖冶如火的红玫瑰放在了墓碑前。很少有人知道,温润如水般的安雅,却喜欢这种张扬娇艳的花,她曾说:玫瑰就像爱情,痛也是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