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抱歉,还请您请回,您的双腿我看不好。”
慕悦音清脆的嗓音再一次在屏风后响起,让堂厅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纵然徐掌柜是百春堂的掌柜,听见慕悦音说这句话,脸色也颇为尴尬。
“你这大夫未免太夜郎自大,躲在屏风后面不肯示人,凭什么说我家主子的腿治不好。”
顾强气势汹汹想过去把屏风拆了,被轮椅上的顾逍伸手示意拦住了。
顾逍一张隐约秀气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多的不悦情绪,反倒有点好奇的问:
“不知这位大夫如何称呼?”
刚顾逍自报家门,却没听见细柔的女声报上她的名号,百春堂聘请这么年轻的女子做大夫,这真是本朝一大奇事。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反正我刚才说了,还请回,我还有下一个病人。”
慕悦音的声音再次从屏风后响起,并没有过多的热情,只是淡淡的拒绝。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不免太猖狂。主子,一定得好好教训下她,这个百春堂也不过如此,看来之前的传闻都是假的,什么一代名医华佗在世,明明就是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顾强身为一个粗汉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也是在刻意压抑自己的怒火,否则不管顾逍的吩咐,早就抡起拳头砸了这个百春堂。
“什么假的,我家小姐可会治病救人,之前还治好了小翠娘的眼睛,还有嬷嬷的腿,还把人家腹部的刀都拔了出来,我家小姐……”
夏荷听见小姐被人出言侮辱,气得跺脚,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愤然道。
她一个丫头抛头露面没什么关系,小姐不仅冒着大不韪连着三日在百春堂坐堂,还被人这么诋毁,孰不可忍!
“夏荷,别说了!”
慕悦音听见夏荷急着为自己辩解,知道她是为了百春堂更有她的名誉,但是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样更会激起对方的怒意。
“若真的如这位姑娘所说的那么厉害,那为何这位小姐还未见过我一面,就能断言治不好呢?”
顾逍看见那冒头的小姑娘知道是这位大夫小姐的丫鬟,一副衷心护主的样子着实可爱,不免饶有兴趣继续追问道。
“就是,隔着屏风装神弄鬼,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本事,胡说八道而已。主子,我错了,不该让主子到这百春堂来,咱这就去别的药铺。”
语气里满是讥讽,顾强说着就要推着轮椅离开。
“这位大哥切勿恼怒,我并不是没有凭据胡乱说而已,只是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办不到的事情绝不乱言。”
顾强的大嗓门又引来不少围观的路人,大家都挤在百春堂里洗耳恭听。
慕悦音缓缓语调继续说道:
“刚才这位大哥搬了木板才将轮椅推进来可对?”
这件小事并不难猜,身为百春堂的大夫自然知晓店门口的阶梯有多高,而且听轮椅上男子彬彬有礼的语气,肯定有骄傲的自尊不会让护卫将他整个人抱进百春堂内。
“而进来后轮椅的轮子发出的声音并不难判断出,您的轮椅已经使用多年了。”
百春堂并不像慈善堂那般地砖是光滑无瑕的大理石,堂厅里用的就是普通的青砖铺垫而成,谁让慕悦音只有一百两银子,换了商契后就一分不剩,连青砖都来不及修葺,不少地方还有塌陷。
顾逍一听暗自点头,这点也分析正确了,刚才顾强推着他的轮椅时,确实走的不是很平坦。
“哼,那也不能证明什么。都说望闻问切,你只是听听,还说不是江湖骗子?”
顾强仍是不服,歪理邪说而已,他的话也让旁人听了点头,确实有道理,根本没看见病人。
徐掌柜听见慕三小姐到现在都没说到重点,一脸的焦虑,就连夏荷也捏紧双手,怕小姐判断失误。
“这么多年都没治好,难道还能治好?”
慕悦音简简单单的总结了前面的分析,其实她没说明白的是,从一个人的声音里确实能判断出很多事。
比如这个顾逍,听起来年纪轻轻,却坐在轮椅上多年。
能请得起保镖护卫的,若非大富大贵那也是资产丰厚,想必家中早就为他请过不少名医了,那么多人都治不好,慕悦音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
而且双腿瘫痪很多情况下都是神经坏死,按照现有的条件,她真的无法治愈。
顾逍再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裂痕,他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坦然的说出实话。
就算之前看过的那么多大夫,都说他的腿有救,然后就开出一副副的药,让他不停地吞下。
顾逍一直认为他这辈子还有站起来的希望,因为每回午夜时分都能感觉到膝盖上传来的隐隐疼痛感,一度让他能感受到双腿的存在。
所以顾强才会继续带着他四处求医。
可是,现在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丫头说治不好,这么多年伪装的坚强内心如何能承受得住。
“你说的是什么狗屁倒灶!自己没本事,还怪到病人头上!若是之前治好了,我们会踏上你家百春堂的大门?真是可笑之极!”
顾强愤怒大吼,文词粗言全都用上了,非让围观的路人们评评理。
慕悦音知道这个解释他们不一定能接受,可是除了这么说,实在不知怎好解释。
这个病人她确实不能接。
“行了,别说了。既然这位小姐说不能治,那看来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们走吧。”
顾逍萧索一笑,如果慕悦音此时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无助难堪,说不定会有别样的决定。
奋力转动轮椅的轮子,顾强连忙握住轮椅的后把手,沿着原路将顾逍推出百春堂的大门。
围观的人慢慢散开,也有人很惋惜的低语,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公子哥,却是个残废,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真是命运作弄人。
慕悦音坐在屏风后的案桌前,深深吐出一口气,她刚确实差点忍不住,尤其听见那个叫顾逍的男子最后说这辈子就这样了,绝望的语气听着于心不忍。
“唉,三小姐,他的腿真的看不好吗,没有仔细检查过双腿的情况,是不是有点武断?”
徐掌柜在人走后也提出了疑问,他一直对慕悦音的医术很有信心,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主动说治不好,以往每每见着病人说一定能治好的呢。
“我家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治不好肯定有治不好的理由,那位公子后来不也认命了嘛。”
夏荷仰着脖子替慕悦音争辩,鼻孔朝着徐掌柜,一脸的愤慨。
慕悦音不免觉得好笑,刚才夏荷还在她旁边说来了两个闹事的,现在又说那位公子,称呼转变的还挺快。
“不过,小姐你是没看见,那位公子长得可真好看,真是可惜了。好像又在哪里见过,很熟悉的感觉。”
“长得好看的男人你都很熟悉?呦,我还不知道我家夏荷是这么*呢!”
“小姐,干嘛取笑人家!奴婢说的是真的!”
夏荷被慕悦音打趣地满脸通红。
“唉,不知道那位公子还会不会再来。”
夏荷一脸的憧憬,就算是坐在轮椅上,也挡不住他一身的英气飒爽。
再来?那必然不会了,慕悦音摇摇头无奈一笑,都被她那么无情的拒绝了,有自尊的人肯定不会再来求医。
而徐掌柜琢磨的跟夏荷完全不同,他只是担心这么一闹,就算有免费诊治,都不会有人再上门,百春堂拒绝给病人治病,这个新闻肯定很快就传出去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如徐掌柜所料,还是有真的凑不出诊金,不得不来百春堂求医的。
慕悦音一脸的毫不在意,放佛刚才的事情对她来说根本没发生过,只是一一应对着接下来的病人,无非也就是些头疼闹热肠胃气虚之类的小毛病,不仅免费诊治还直接送药,倒也挽回了一点名声。
与徐掌柜说好下次义诊的时间,慕悦音就带着夏荷回府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如萧逸所说,真的跟慕康成打过招呼,慕康成知道她在外面行医的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了几句,无非是不要勉强逞能,一定要顾及慕家的名声,或者干脆别提及自己是慕家三小姐的身份。
慕悦音自然谨记于心,并向他保证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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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悦音有那么一丝晃神,心想大家齐聚一堂在后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只有这时她才恍惚自觉到,原来她也是这后宅女子中的以为,而并非是百春堂替人治病的大夫。
今天是李氏的寿辰,慕家上下一片欢声笑语,慕悦音可没理由缺席这么重要的日子。
“大姐气色真好,果然成亲后,变得不一样了。”
慕亦彤的奉承话将慕悦音的神智拉了回来,她抬眼望向坐在斜对面的慕奕婷。
可能因为是母亲的生辰,慕奕婷自然穿的很有喜色,一袭艳丽牡丹花纹的水袖缎裙,乌黑的秀发挽了婚后女子常见的随云髻,倒是发髻上插着的镶嵌红宝石的金步摇,随着慕奕婷的一举一动摇曳生姿,为她增添了几分俏皮。
肤如凝脂,双颊一抹胭脂红,尤其是白希的脸庞,更加衬得慕奕婷唇红齿白,光彩照人。
只不过,慕悦音觉得她似乎脂粉很厚,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
“二妹妹过奖了,我自然是比不得你的,钱府不是又有好消息了嘛?”
前一秒慕悦音还在诧异慕奕婷今天格外安静,现在这么一句跑进她的耳朵,顿时让她觉得慕奕婷还是那个熟悉的嫡姐。
果不其然,慕亦彤嘴角不经意间抽搐了一下,脸色也有一丝尴尬。
她本不想今天在李氏的生辰上被提及自己的事,饶是来之前做了很多心里准备,但慕亦彤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慕奕婷不想方设法挖苦她,那还是慕奕婷吗。
“哦?是什么喜事?怎么没告诉我?”
李氏听了不免嗔怪道,这个二女儿自来跟她不亲,果然有了喜事也不告诉她,莫非是怀了身孕?
一想到慕亦彤生下钱家的孙子,李氏双眼忍不住泛光,在她的生辰之日又盼来这样的好消息,真是双喜临门。
“呵呵,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不妨让二妹妹亲口告诉母亲吧。”
慕奕婷嘴角上扬,睥睨着慕亦彤,忍不住的讥笑。
“母亲见笑了,今天是您的生辰,再大的事在为您贺寿前,都不值得庆贺。”
慕亦彤忍住抖动的双手,捏紧的手心沁满了汗。
“你这丫头,真是的,生辰还不是每年都过,不值得你们大费周章,还是你的喜事要紧,快说来听听。”
李氏身体前倾,差点忍不住朝慕亦彤靠过去。
慕亦彤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憋着干笑。
“哎呀,莫非二小姐是说钱夫人要为姑爷求娶闻尚书家千金的事吗?真是喜事一桩呢。”
“春红!谁让你说话的!还不闭嘴!”
还能有谁无事生非,这对主仆简直天生奇葩,慕奕婷还佯装恼怒瞪了春红一眼。
“二妹妹别见怪,我这个丫头真是该打,回去我就罚她半年的俸禄,让她胡说八道!”
慕奕婷伸手想抓住慕亦彤的左手,却被她巧妙的避开了。
“你说什么?”
李氏瞪直了双眼,一脸的不肯置信!
慕亦彤嫁给钱博文还不到一年,钱夫人竟然这么急就为他娶正妻,这是置慕亦彤为何地,又将慕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母亲,您千万别着急,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此事真假还得问问二妹妹,是不是?”
慕奕婷先稳住李氏,不想让她过早发作,她还没亲耳听到慕亦彤说出这事,还没亲眼看到慕亦彤那崩塌的表情呢。
慕悦音听见颇有不忍,心里只叹息,当初慕亦彤冲动的偷拿了钱博文的玉佩,也不知她此时可有一丝后悔?
“启禀太太,这事也只是传闻,我家夫人还没跟小姐说呢,做不得准。”
仍然是秋萍看不得慕亦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还有众人围攻的氛围。
“二妹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至少该给一个解释吧,原以为二妹夫是个疼人的好夫婿,这才多长日子啊,就不把妹妹放心上,真是替妹妹惋惜的很。”
慕奕婷的连环炮终于让僵硬的慕亦彤面色崩溃,只听她哽咽着,带着一丝哭腔说:
“嗯,是有此事,夫人说过闻家小姐贤惠端庄,定能帮着博文管好后院。”
“小姐!您何必……”
秋萍也跟着低低抽泣起来,一下子屋里的气氛冷到极致。
慕悦音从慕亦彤口中听到此时,应该是确切的消息了,想起钱夫人当时那副决然的神色,就觉得她一定不会任凭打她的主意,今天有这步棋,也是在预料之中。
钱博文迟早是要迎娶正妻的,只是没想到一眨眼就到了这么一天。
“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不知道的以为今天是我死了,把眼泪给我收回去!”
李氏气得将手中的黑陶釉纹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差点蹦到慕亦彤的脚上。
慕亦彤一口气堵在胸口,再哀怨的话这时也说不出口了。
让她怎么说,若是告诉李氏她已经失去钱博文的信任,他现在的心全在那个叫兰香的臭丫头身上,想必更加会惹来李氏的睥睨。
尤其是在慕悦音面前,慕亦彤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母亲息怒,二妹妹她也不想的,您怎么能指望她呢,毕竟是钱府的侧室。”
慕奕婷一再再而三尖酸刻薄的侮辱着慕亦彤,毫不在意旁人的感受,她只想提醒大家身份地位之差,这个家中必须只有她才能受到万众瞩目。
纵使是默不作声的慕悦音,听见慕奕婷这冷酷的话,脸上也端不住,这位姐姐公主病病的不轻啊。
“真是丢脸!连男人的心也把握不住,我看你以后怎么办,等正妻进了府,更加没有你的位置,到时别哭着回娘家!”
李氏擦了擦手上撒到的茶水,目光都不屑往慕亦彤的身上瞟去,说出的话也是无情至极。
慕亦彤的脸色尤为难看,这么被李氏当众教训,还是她婚后头一遭,回想起她那天出嫁时,李氏满脸的喜色,如今一脸的嫌弃,慕亦彤顿时觉得呼吸困难,简直比扇她一巴掌更让人难受。
“二姐姐,你还好吧?”
慕亦彤没想到这时还会有人这么柔声同她讲话,一转头看见慕悦音握住了她的胳膊,对她相视一笑,像是在无声的安慰。
怎么是她……
慕亦彤更加觉得自己可笑,这个家中现在能对她露出微笑的,只有这个她心心念念憎恨的人。
回以僵硬的一笑,慕亦彤动了动早已湿透的双拳,坐如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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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这是给宫中上供的贡品,难得的千年人参。”
慕奕婷让春红将生辰礼物拿了出来,还说是孙夷求了孙尚书才得的一支。
李氏欣喜接过,满嘴夸赞女婿多么乖巧,真是难得他费心。
一时主院里恢复欢声笑语,让人不免怀疑刚才的剑拔弩张是不是幻觉。
“我这儿还收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那是上好的材质,外面买都买不到。来人,给我拿来,给大小姐戴上。”
不一会儿秋香双手捧着一个金匣子走到慕奕婷身边,打开金匣子递到她面前。
果然是稀有珍贵的碧绿翡翠,清澈纯正的色泽在日光中显得尤为通体透明,闪出盈盈的绿光,衬得秀臂白希非常。
慕奕婷满脸的喜悦,情不自禁地将胳膊伸出去,让秋香给她戴上。
皓腕外露,纤细的手腕配上那支翡翠,更加显得慕奕婷富贵逼人。
只是在慕奕婷伸手跟屋里所有人炫耀一番时,留意到慕悦音的眼色似乎有那么一丝诡异,立即收回手腕,将水袖往下拉了拉。
“呵呵,本想是为了庆祝母亲生辰,怎好还带了礼物回去。”
慕奕婷娇嗔道,李氏只是*溺般望着她说无碍。好一个母女情深。
“姐姐,可否再让我看看那翡翠镯子,刚才离得太远,我没看清。”
慕悦音缓缓走到慕奕婷面前,伸出手轻轻道来,只是那双清冽的黑眸里闪出一丝狡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