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院长的目光来回在老夫人跟姜身上划过,无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着上首行了一个礼。
“这事是罗某强求了,方才姜大小姐所说的可是真的?我姑娘从小便出色,家中邻舍哪个不是赞她慧外秀中,当年是我们拖累了她,如今她,她走了,不能连灵堂都没有。”
罗院长穿着蓝色长袍站在那里,微微弯着背脊,向着姜老夫人的方向作揖,头上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参杂在黑发中,脸上是真切的悲切,朦胧的烛光照在他身上,更添几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恸。
见到罗院长这幅模样,姜张张嘴,终究没有吐出话语来。
“罗姨娘的才能我们都有体会,既然罗院长做出了选择,那我们姜府便开始着手准备,等弄好了定然会派人通知你们。”
罗院子掀开长袍,对着姜老夫人磕了一个头,那一声磕头声震进了在场人的耳朵里。
“多谢老夫人。”
“爹,你这是做什么?”
罗子明急忙伸手去拉罗院长,罗院子一把把罗子明推后了几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罗院长将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头埋在地上,放在地上的两个手紧紧握成拳。
“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家姑娘,她从小聪慧、懂事、长得又俊俏,从小街里街坊没有哪个不夸她懂事。我没用,每月拿回家的银钱连吃饭都成问题,我夫人身子不好,每日都必须吃药,闺女才十岁,知道她娘身体不好,每日天不亮的就起来做家务。
那个时候家里是真的穷啊,大冬天的她去帮人家抄书,给那些酒楼的后厨洗菜,两双手长满了冻疮,红肿不堪……”
罗院长整个人伏在地上,整张脸都埋在手心中,眼泪从手指缝中蹭出来,滴落在地板上。
“我没用,那么好的闺女我不能给她什么,还得拿她来换银两去救她母亲跟哥哥的命,那么好的姑娘却不得不给旁人做妾,这些年也都是她给罗家带来了希望,她命苦啊……”
罗院长伏在院子里,泣不成声,一声声撕心裂肺“她命苦”回响在正厅里,让人动容。
“我对不起她,这些年我一直都纵容她,现在想来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罗子明站在一旁,抬起衣袖擦着眼泪,他现在都能想起妹妹那个小小的身影,跟在她后头用清脆的声音喊着哥哥,可如今却永远见不到了,都是他没用。
“爹,是我没用,是我烂赌,是我不是人。”
罗子明半跪在罗院长的身边,一边掉眼泪一边试图把罗院子扶起来。
罗院长跪在地上平复了情绪,顺着罗子明的力道站了起来。
“多谢老夫人的成全,等我办完馨儿的丧事,便去辞了博诚书院的院长。”
林氏听到罗院长的话语颇多感触,贫苦家的孩子有多艰难她比谁都知道,她眨眨眼睛,压下涌上眼眶的眼泪,望向了大厅正上方挂着的牌匾,上头的“廉洁奉公”告知她,她已经远离了那个地方,现在的她是姜右相的妾室,还有一个闺女。
姜见罗家父子的身影消失在正厅里,心里松了一口气,突然就觉得疲倦。
“阿,扶我回院子。”
“是。”
桃莘见两祖孙走远,扶着陶氏回了她的院子。
姜老夫人经过花园的时候说走累了,要进去歇歇,姜应了一声,把她扶进了亭子里。
此刻正是秋季,花园的花都凋谢的差不多,姜老夫人望着外头的话无奈道,
“大夫去给罗姨娘检查身子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有两个半月的身孕。”
姜放在膝盖上的手一抖,父亲二月中旬去益州,随后又赶去豫州,离京已经有半年多了,那个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姜犹豫了好半晌才道,
“那真是可惜了。”
姜老夫人笑笑,望着姜的目光中满是慈爱,无奈道,
“你还想瞒过我?我院子里那只野猫是你放的吧。”
姜此刻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是坐在一旁沉默。
“我老了,这些年越发力不从心……”
姜老夫人握着姜的手细细摩擦,眉眼低垂,嘴角含着笑意,脸上都是慈爱。
“阿,此刻我倒是庆幸你父亲把你们送到了忠义侯府,你外祖母把你教导的很好,要是当初放在我身边还不知你如今会不会像今日这般优秀。”
姜老夫人轻拍着姜的手,无奈道,
“可到底是心太软,我以前也像你一样心软、善良,都说人善被人欺,这话可是一点都没错,我那时候受了太多委屈,失去了很多东西……”
姜老夫人想到些以前的往事,眼里再没有了以前那样强烈的恨意,那些以为过不去的事,也都过去了。
那些人总归是没有她活的久,她还是最后的赢家。
“所有人都说我狠,进来的那些妾室一个个都让我灌了避子汤,可是谁想呢?阿,祖母那时不过才二十岁,被人害的没了孩子,此后也不能再生育,我就只有你父亲这么一个孩子,那些妾室一个个从偏门抬进来,将来也会有孩子一个个从她们肚子里蹦出来,阿,我能怎么办呢?你祖父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宠妾灭妾这事他不是做不出来,我不那么狠,我跟你父亲就没有活路……”
姜老夫人语气全是对命运的无奈,随后摇头失笑,跟她一个孩子说什么呢。
“阿觉得方才罗院长说那些是干什么?”
姜看着眼前的祖母,她如今虽然已经六十有余,目光却依然锐利,就这么直直的望着她。
“罗院长应该也知道罗姨娘的事,想要姜府保全她的名声。”
姜老夫人欣慰地叹了一口气,
“幸好你也是懂的,罗姨娘不容易,可有谁容易呢?”
姜老夫人拉着姜的手,笑道,
“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不是吗?这些年姜家并没有亏待她。她倒好,进来姜家那么多年,孩子生不出来,如今不过才跟了那个野夫一年,肚子里就有了野种,罗氏果真是个才女。”
听姜老夫人这番话,姜便知道这事恐怕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阿,祖母不想你跟我一样,要吃尽了苦头,才晓得心要狠,才能站的稳。”
姜老夫人跟姜说这些是真的想要告诉她一些道理,那些她用血肉换回来的道理。
姜嘴角挂了些笑意,道,
“我知道,祖母。”
姜老夫人见姜是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脸色颇为欣慰,拍拍她的手。
“你也出去玩了一天了,先回去吧,让鲍嬷嬷把我送回去就行了。”
姜有些犹豫,这离老夫人的院子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况且她作为孙女送回去也是应该。
“回去好好休息。”
姜老夫人拍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对着亭外的鲍嬷嬷挥手。
姜站起来目送鲍嬷嬷扶着姜老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