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何青陷入可怕的猜测中时,只见正厅门口,那一道淡淡的禁制光幕此刻波光流转,很快,便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
何青和林临立刻转过身来,警惕的看着他。
不警惕不行啊,背着人家把这树底下的尸身给挖了出来,虽然瑛娘干的不是好事,可难免也有些被抓包的尴尬。
这种感觉好奇怪啊……怎么没干坏事的却有点心虚……
何青心头纠结着。
谁知那个男孩,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双手手臂微微前伸,似乎是拢着个什么。
何青和林临睁大眼睛仔细看去,目力用尽,才隐约从他的姿势当中,看出那一个虚无到无限接近透明的轮廓来。
这,这是陈瑛娘吗?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魂力枯竭到这种程度?
何青悚然而惊,想起刚才自己那关于炉鼎的猜测,不由对着男孩怒目而视。
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是有人强行吸走了她浑身的灵力,按瑛娘积攒多年的灵力来说,根本不可能变成这副模样。看着这少年如玉如雪,怎么做起事情来如此的狠辣?
她正待开口,却见那男孩将瑛娘又拢紧了些,手中灵光蕴出,勉强帮她维持住了即将飘散的身形。
“瑛娘,你看,天地如此辽远,山川如此秀美,当真是我们从未奢望过的盛世。”
怀中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明觉低头看去,他的怀中,瑛娘已经陷入了最后的弥留之际。
他突然侧过头去,看着何青二人身后的那具棺材,再看看铺天盖地的桐花,突然温柔的笑了起来。
“瑛娘,这桐花好看吗?”
“小时候,我问你,这梧桐树会不会真的引来凤凰?你说会的。待到花朵变成紫色,凤凰自然就会过来了。”
“可我等了好多年,桐花一直都是黄绿色的,从来没有开出过一朵紫花。如今,借由你当年封禁时身躯里残留的灵力,那花终于开成紫色的了。可凤凰,恐怕永远也不会来了……”
微风吹动着,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在半空中飘荡,那些花朵调皮的坠入眼前人的身上,颈上,头发上,缠绕着发丝和衣袖,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明觉半蹲在地,腾出一只手来,拈住一枚小小的花朵。
“你的尸身如今既已得见天日,恐怕也是保存不了了。待你死后,我便将它火化成万千微尘,收在每一朵桐花当中,随风游荡在这浩大的天地……也算,完成你的心愿了。”
明觉柔声说道:“这么多年,你从未认真看过这盛世景象吧,如今,就请自由自在的,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吧。只要有风,你总是能看到的。”
他怀中的瑛娘此刻连轮廓都已经维持不住了,身形几乎要彻底融入空气当中。明觉目力用尽,也不过是看到她唇畔,终于展露出一抹憧憬的笑容来。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觉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却并未刻意避着何青,以何青的敏锐五感,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这听到的内容,怎么与她之前想象的不一样呢?
此刻眼睁睁看着一个魂魄灰飞烟灭,没有一点往生的机会,何青和林临站在一旁,也不由心头微微有些酸涩。
明觉虽然没怎么流露出悲容,但那种痛彻心扉的伤悲,是怎么挡都挡不住的。偏偏瑛娘又彻底消散于他的怀中,对他的信赖无人可比。全不是何青刚才幻想的,瑛娘被迫成为这人的炉鼎之类的。
何青拧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而直到这时,眼前这男孩终于站直了身躯,在何青如临大敌的警惕目光中,缓慢的走近被暴露在日光当中的棺材。
他目光盯着瑛娘的面庞,久久不曾移开。
何青想起瑛娘脸上被她戳出的凹陷,不由有些心虚和尴尬,然而明觉却并未计较太多,他只是在凝视许久后,沉沉叹息了一声。
接着,伸指一弹,一抹红彤彤的火焰,便倏的坠落在瑛娘的胸腹当中。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那豆大的火苗便仿佛入了滚油,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将整具棺材都染成一片小小的火海。
何青一愣,难不成,真要烧掉瑛娘的尸身吗?她下意识的伸手,想用灵力压制住这如红莲一般的烈焰。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样调动灵力,这火焰都一分一毫也没消散。
男孩站在那里,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一切,突然开口说道:“幽都之火永远只会燃烧死物,会将它所想燃烧的一切,都化作漫天的尘埃。”
他话音刚落,不消片刻,这熊熊火焰便将整只棺材,连同里面的瑛娘,都化为一蓬小小的灰白色的粉末。
男孩伸手,遥遥一拢掌心,那团燃烧过后的灰烬,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直飞到他的掌心当中。任凭这院子当中微风怎样四处拂动,也没有一丝漏下。
明觉站在那里,双手捧着那团粉末,周身突然狂风大作,摇得高大的梧桐树都哗啦啦作响,树枝与花朵之间摩擦着,发出扑簌簌的声音来。
一朵又一朵的淡紫色桐花纷纷坠落在地,被这漫天狂风吹得左右飘摇,不知所终。
而明觉就对着自己双手捧着的那团白灰,轻轻一吹。
这一瞬间,漫天的灰尘立刻向飘摇四散的花朵当中席卷,何青和林临还没来得及避开,却见四周已经一片澄净。
只在那一个瞬息,这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只有诡异的凝滞在半空中的花朵,此刻依旧微微摇曳着,每一朵花中间,都藏着三五粒肉眼难寻的白灰。
而在这不间断的狂风的裹挟下,这一朵朵淡紫色的桐花,立刻被吹得左摇右晃,扑簌簌坠落枝头,又被大风袭卷着,呼啸着飞出院子,飞到这一条条的巷道与民居,飞到遥远的半空中,飞到,不知名的远方。
而在这一切又恢复如常,满地桐花都四散着飞向远方时,明觉终于侧过头来,目光冰冷,神情肃然。
他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