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真进入了第二个场景世界。
这一次,她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
“娘的阿真,娘的小阿真。”这个身份的母亲怜爱地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嘴里呼唤着,仿佛对她的爱已经浓烈的抑制不住、必须要开口了。
杜兰真躺在她怀里,被裹在襁褓中,平静地望着她。
仿佛是在看活过来的话本,时间飞快地流逝,转眼杜兰真就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孩变成了垂髫女童。
这七八年的时间被压缩成一张张画面,每一幅都是这位母亲对“杜兰真”的母爱最好的诠释。
有她连夜默默做针线换钱的画面;有她自己饭都舍不得吃,给女儿买起小玩具眼睛都不眨的画面;有她在乡邻的排斥下仍竭尽全力维护女儿童年快乐的努力
再冷漠的人,也得承认她对女儿的爱。
根据这些画面和片段,杜兰真很快就了解了这对母女和她这个身份的性格。
这是一个凡人的世界。
这个家里没有男人,只有母女两人,母亲是未婚生女、孩子生父不知所踪,因此母女在当地受到排斥和歧视。但母亲爱女儿,所以即使如此,也不愿意抛弃女儿,甚至不能远走他乡避开流言去别的地方,她这个外乡人能获得的机会太少,而她想尽力为女儿提供好一点的生活。
这是一个再伟大不过的母亲。
但杜兰真很难说女儿是否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儿。
这个漂亮小姑娘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显然没有继承母亲的温柔和乐观。
她一生下来,就冷冷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不会因为母爱而感动,不会因为母亲忙碌时忽略她而哭闹,也不会为乡邻孩童的排斥鄙夷而伤心难过。
做母亲认为这是女儿被排斥而伤心自闭的结果,非常担心她童年不快乐,明明维生已经很累了,仍然打起精力来逗女儿开心,开导她、取悦她。
这是母亲对儿女发自内心的爱护和关心。
但在杜兰真眼里,女儿更像是天生情感冷淡、性格冷情,而非母亲以为的被排斥后内心自我封闭。
她冷眼旁观,全当看戏,并不觉得这和她本人有什么关系。
当“杜兰真”八岁的时候,灾厄猝不及防地降临在这对母女平静的生活里。
附近的大城市传来消息说城主府要招十岁以下的孩子培养作家臣。要求很高,小孩子要漂亮、聪明、懂事、家里牵累不多,不论男女。一旦有人送去这样的孩子,便会获得极高的报偿。
有人把注意打到了“杜兰真”身上。
母亲不同意。她很清楚,这个城主不是好人,而且是个堪称暴虐的人。她的女儿进了城主府,不会快乐的。
这是杜兰真“长大”以来第一段连贯的发展,也是她进入场景世界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发脾气。
母亲堪称勃然大怒。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温柔娴静的女人竟然能发这么大的火。她简直像是一头怒火中烧的母狮,将敌意毫不收敛地对准了每个想把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的人。
那些人被暂时吓退了。
但无论是杜兰真还是母亲都很清楚,他们早晚还会来的。
当夜,母女二人收拾东西,连夜就想离开。
但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那些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的良心已经完全被利益吞噬了。
小院的门紧锁着,他们就在外面一下一下地撞着门。要不是家里没有男人不安全,门一开始就修得很结实,他们甚至一下子就能破门而入抢走杜兰真。
那个晚上,是“杜兰真”第一次见到母亲在她面前哭。
在此之前,为了维持在女儿面前可靠的形象、给女儿力量感、让女儿不会因为家里艰难而不安,也为了让女儿快乐起来、不被负面情绪感染,母亲在女儿面前从来都是笑容开朗、乐观积极、无坚不摧的样子。
这是母亲第一次落泪,第一次在女儿面前无助地、痛苦地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现实。
杜兰真望着这位母亲。这是她第一次有冲动想抱住一个陌生女人,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但就在她想要伸手的时候,迟到了八年的话外音不合时宜地、让人憎恨地响起了“任务一,藏入自家和邻居家小地窖之间的空隙里一个时辰。”
杜兰真的手僵住了。
她知道这个地方。那是两家地窖间因为没有沟通自行动工而出现的隐秘空间。邻居家进不去也找不到,但从母女二人家里地窖是可以进入的。
那里非常隐蔽,绝不会被外人发现,事实上,连常年进地窖的母亲都没发现。
但小孩子总能发现大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只要藏身在那里,杜兰真有把握不会被找到。
但问题是,那里只容得下女儿这样的幼童,再难以藏下母亲了。
杜兰真怔怔地望着这个事实上与她毫无关系的女人。
她的痛苦和自责是这样真挚。
杜兰真可以想象,外面那群已经失去理智的人在找不到她的情况下,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对不起”母亲抱着她哭,仿佛过去八年没有流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流尽了。
这都是假的。杜兰真提醒自己。她真正的母亲过得很好,她也绝没有这么无助。
她的母亲对她也非常好,而且肯定也在关注她的比赛,说不定正在注视着某处的天幕,她不该这么轻易地就认别人为母亲,那会让她真正的母亲难过的。
而且,就算她不躲,母女两人的结果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杜兰真紧抿嘴唇,以至于嘴唇都隐隐泛白了。
砰砰砰的撞门声是她们难以停止的伴奏。
她忽然伸出手,拽住母亲的袖子,拉着母亲到了那个空隙之前,然后静静地望着她。
再也没有谁能用言语形容这个母亲从恍然大悟到欣喜若狂的转变了。
她微笑着,甚至是感激涕零地,把女儿推进了空隙,然后亲手糊住了这个空隙。
杜兰真愣愣地、五味杂陈地望着她做完这一切。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和她无关了。
说来好笑,这件事的核心人物,最后却反而无关紧要了。
母亲去厨房拿了把菜刀,从容地等到家门被撞开,然后发疯了一样,一刀砍死了那个最初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的人。
她砍伤了很多人,最后一头撞死在院子里。
这一切,都和参赛者杜兰真无关。
真的,和她无关。
如果她没有躲在地窖里哭成狗的话。
杜兰真一直以为她绝不会被人洗脑。
她以为自己不会被这种虚假的、实际上和她毫无关系的情感左右。
直到她坐在地窖里,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如果外面的那个人是她真正的母亲,杜兰真根本不会坐在这里,但那不是。
她不能放弃任务,起码,不能因为一段强加给她的虚假经历放弃。
她做不到。
再后来,“杜兰真”遇到了“仙人”,因为资质好被带回去修仙。
该做任务还是得做任务。
她抛弃了太多人。
这个世界的“杜兰真”是个完完全全的无情道修士。她是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不是有一个跟她说
“你真的很无情,你知道吗”
“你是不是没有心的”
杜兰真唯一一次作答,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我给了我自己太多的感情,剩下的感情太少,我只能分给最重要的人。”
连最感人至深的那个她都挺住了,余子何足道
这个世界是假的,她不会被洗脑。
一次落泪,是她唯一的情难自禁,也是她唯一的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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