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寒空大口喘着气,脖子上梗着青筋。
路千川则沉默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左手还往下滴答着鲜血。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寒空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重新坐正了身子。
路千川突然道:“可是我看你的行动,你好像也不像个聋子,还能和我进行这样正常的对话不是吗?”
寒空笑了笑:“因为在听不到声音以后,我一直努力,想通过别的方式来获取声音的信息。视觉,嗅觉,触觉,我用尽了一切努力,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可以捕捉到一种微妙的感觉。”
“它在正常人听来是声音,但对我来说,它却不像是声音,更像是某种波动。我可以接受到这种歌波动,然后凭借这种波动,来读取出它所传递的信息。”
他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一种灵术,渴求重获听觉的我,开发出了一种可以替代听觉的术,我将这个术命名为……”
“谛心术。”
他咧嘴笑了起来:“一直以来,我都被命运玩弄着,但这一次,我战胜了它。我挣脱了它给我施加的枷锁,凭借力量,我击败了它。我重新获得了感知声音的能力,即使对我来说他们不再是一个个美妙的音符而是一段段冰冷的信息,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他眼中跳动着某种狂热:“我战胜了命运!”
路千川看着脸上突然绽放起光芒的寒空,虽然脸上没什么表示,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一个天才,真正的天才。
路千川自己就是一个灵术天才,但对比寒空,他觉得自己还是逊色一筹。这个孤独而决绝的音乐家,出于某种信仰也好,或者仅仅是不甘也罢,总之在心中的那一股气的支持之下,他真的做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那和音乐融为一体的灵术就不必说了,这显然完全是他自己创造的一套灵术体系,居然独自一人就将它发展地如此完备。路千川在灵术方面的造诣是很深的,他自然可以看出他所创造出来的灵术,究竟有多么的完善和强大。
而他所谓的“谛心术”,更是有些颠覆路千川的认知,他从来没有想过灵术可以达到这种作用。一直以来,灵术只是作为人的一种力量来使用,但要替代人体功能本身,是无法做到的。
就像拟术,它看似可以替代“手”的作用,但它是只能用于结印的,而“手”能做到的事情显然不止是结印而已。谛心术则不然,它是真的发挥了人体器官的作用,打破了生命的禁忌,或者真的如他所说,在某种程度上……
战胜了命运。
寒空显然也看出来路千川眼中藏着的震撼,他的笑容更自得了,手指又在钢琴上一按。
但这显然只是他随行为之,并没有气丝发出,但他仿佛听到了某种声音般身子微微一摇:“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命运从来不会对谁不公,你的幸运或不幸正是它公正的表现。它只为你创造条件,就像游戏一样,就算起点不同,规则都是确定的。“
“执着于命运,实在是一种很无聊的做法,我也不想对这种虚妄的事念念不忘。于是我决定,在命运给我的起点上,我要将规则玩弄掌间,这成了我生命新的追求。“
“听说银舞今天回来了,但是我没有去看她,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突然话锋一转。
路千川沉默了一下:“因为你恨她?”
路千川其实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从银舞的表现上看,他给出了自己觉得最有可能的答案。
寒空笑了。
他摇了摇头:“恨?不是这种肤浅的情绪,她只是和我们道路不同罢了,更何况她也并非能而不为而是力不能及。”
他轻声道:“对,只是道路不同罢了,她是命运的宠儿,而我们不是。月帘就是因为这一点一直心怀不忿,但对我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不论怎样,人都会活着,幸运或不幸,快乐或痛苦,正义或邪恶,在时间面前都不过是粉尘罢了。人是最无意义的生物,生地无意义,死地无价值,这才是悲哀之处。”
“所以我要追随星銮,他是可以让生命变得有意义的人,生命所不能承载的,就让世界替我们承载。现在我在你们眼中或许是个反派,但千年以后,或许我将是英雄。”
他微笑着看着路千川:“谁说得准呢?”
路千川没有回答。
他停顿了几秒,才开口道:“生命和世界这种东西,太深奥了,我颠扑不破。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寒空扬了扬眉:“那什么才重要?”
路千川抬起头,眯着眼睛,带着平静的表情道:“打败你,活着回去,然后给我的女儿做一桌饭,糖醋鱼,红烧排骨,炒青菜,陪她看动画片看到九点半,然后看着她微笑着睡着。”
“然后再去找出被她藏起来的剃须刀。“
寒空怔了怔,随后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说不出是快乐还是悲伤:“真是繁琐的男人啊。”
路千川抬起了肩膀,一双透明的手臂从他的肩膀上长了出来,一股灵力从他身上氤氲而起:“没办法,你要理解一个单身爸爸的苦衷啊。”
寒空于是转过身,不再看他,将手放上了钢琴,闭上了眼睛,灵力再一次从他指缝间飘起:“真无趣。”
寒空的手指落了下去。
他拨动了琴键,也拨动了这场暂停战斗的引线,战斗一瞬间再次被引爆。
而这一次,战斗刚一开始,就到了*!
路千川的吟唱声飘扬起来,充溢了整个空间,仿佛从冥冥间传来的遥远的梵音。随着他的吟唱,他的右手配合他用拟术创造出来的左手,引导着他周身的九双手开始了结印。
而寒空的琴声虽然耳不能闻,却给人一种无处不在的感觉,钻进每一粒空气里。他的整架钢琴都泛起了幽幽的蓝光,光芒柔和,将寒空包裹。
“十具之术·秋零!”
心琴·英雄!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突然从寒空头顶倾泻而下,雨滴是一片片金灿灿的秋叶,雨水是一大片金色的海洋。
而端坐于琴前的寒空,在双手放上琴键的一瞬间,就进入了某种奇异的与世隔绝的状态。他的脸上再度洋溢起如痴如醉的表情,但这一次不再是先前的柔和,而带着某种慷慨的气势,和高傲的凛然。
这一次就不再是气丝散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寒光凛冽的气刃,呼啸着划破空气,带着金戈铁马之声,仿佛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朝漫天秋叶扑了过去。
这一叶叶秋叶看似轻柔,却居然和刀片一般,和这些来势汹汹的气刃相互交击,发出了一阵不绝于耳的金石交击之声。
二者僵持了半天,寒空突然弹势一变,节奏舒缓了下来。寒空微微蹙起了眉头,虽然听不到琴声,但从他的动作上,都能感受到一股悲壮而肃杀的气氛。
于是那些气刃也随之一变,不似开始一般凌厉凶狠,而变得沉重缓慢下来。但同时,这些气刃仿佛联结成了一个整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步步压了上去。
秋叶开始节节败退。
路千川深吸一口气,露出了十分严峻的表情,他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了。他的灵力还很充沛,但能用出来的灵术,到这里已经快到极限了,而寒空应付起来依然游刃有余。
只能殊死一搏,用最后一击,来决一胜负了。
路千川开始了结印,他的结印动作前所未有的缓慢,伴随着他深沉动听的吟唱。面临最后的时刻,他将自己全身的灵力都运转到了极致,他手指的每一丝移动都会带起空气的波痕。
然后重重地结下了最后一个印,伴随着口中余韵悠扬的吟唱的尾音,凌厉地看向了寒空:
“十具之术·冬逝!”
和夏至的时候相反,一瞬间,这一寸空间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十度。然后,从路千川身后,涌现出了漫天的飞雪,伴随着怒号的狂风,冲向了寒空。
所过之处,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层薄冰。
寒空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气刃停息了下来,他孤零零地坐在仿佛巨浪般扑过来的寒风骤雪前,紧闭着双眼。
然后双手再一次按了下去,每一指,都重逾千斤。
心琴·命运。
世界突然一静。
然后,漫天飞雪,漫天落叶,漫天气刃,都消失不见了。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一瞬间,将一切都抹去了。
白茫茫的天地里,寒空坐在天地中心,脚踏大地,指拈浮云,在填充了世界的无声的琴声中,他成为了那个主宰时间和空间的,唯一的王。
路千川脸色变了。
他无法形容他面对这一击的感受,他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降临在他身上。
他很清楚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天势降临,等阶压制——
禁术,这是真正的,禁术。
白茫茫的天地里,他连动一动自己的小指头都做不到,只能感受到浩大的死亡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他眼前晃过了女儿肥嘟嘟的脸,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摆弄着手里的娃娃。
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
狸狸……
下一秒,雪白的空间里,黑色的死亡,从脚底开始,包裹了路千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