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名来到了图书馆里。
图书馆很安静,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和声音绝缘的地方,何况是在周末,何况是在下雨的周末。
稀稀落落地坐着的几个学生都在安静地看书或写字,沙沙的落笔声和淅淅的落雨声交错摩擦着空名的耳膜,仿佛呢喃。
空名将伞插在门口的桶里,换上鞋套,走近图书馆。他在一列列整齐有序的书架穿行着,目光掠过一本本书,偶尔抽出一两本翻一翻,有的重新放了回去,有的则被他抱进怀中。
就这么逛了一圈,他手中已经多出了一小摞书。
他抱着这几本书来到座位上,整齐地码在一边,然后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铙有兴致地翻看起来。墙上的时钟滴答地穿行着,跑过每一个人的耳边,停在他们翼动的睫毛上。
馥郁的书香弥漫在这一方安静的天地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名突然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抬起头,目光往后一瞥,随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看来,今天是闲不下来呢。
接下来,大概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吧。
对不起了,姐姐,只能请你暂时离开我一会了。
你先在这里看书吧,好不好?
因为今天可能要动用一点精神力了……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空名身后。
那是一个有些瘦削的男子,五官呆板,眼神迟滞,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僵硬着。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类似军装的服饰,袖口绣着一个精致的标志,那是一轮金黄的弯月,弯月怀抱着一朵盛开的鲜红的花朵,花瓣如同利刃一般刺向四面八方。
这是镜水的标志。
而这一身制服,也昭示了他的身份。
镜水护卫队。
这个护卫队总共只有一百个人,分为两队,每队五十人,每天轮流护卫着镜水,维持镜水的秩序。
这个护卫队虽然只有一百人,但外界一直传说即使是一支一万人的正规军,都不是这支护卫队的对手,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站在顶端的大灵术师。
而他们的长官,也从来都是【镜水十王】中的人,从原来的段自横,到现在的银舞。
空名对于他的出现早有感觉,事实上,从自己走出道天庸的办公室以后,这个人就一直跟着自己,从没离开过。
他站起身,也没有合上书,回过头微笑着看着那人:“看来是有什么进展了?”
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机械地叙述道:
“院长叫你过去。”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道天庸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桌子中央的一个物件上。
那是一只鸟。
一只由木头雕刻塑造成的鸟。
一只木鸢。
木鸢做得很逼真,翅膀上的每一根羽翼,都雕刻地清清楚楚。木鸢的眼睛上似乎涂了金,显得它的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在盯着前方。
而它的爪子也雕刻地惟妙惟肖,从爪子上的肉纹,到爪子锋锐的尖端,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琢。而此时,它的两只爪子却被拆开了,爪子中空,其中一个爪子的里面本来放着一张纸,而现在已经被道天庸取了出来。
那是一封简短的信,说是信,却没有标明写信人和收信人,只是一张干净的白纸上,写着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银舞在我手上,钥匙换人。”
短短两句话,却让会议室里的气氛降低到了冰点。
“银舞在我手上”,从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银舞绝对是落到敌人手里了。敌人到底是谁,依然一无所知,但可以知道的是,银舞的处境绝对不妙。
“钥匙换人”,这有些无厘头的四个字,却让在座的三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显然,他们都知道【钥匙】指的是什么,也同样十分清楚【钥匙】到底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过了很久,似乎在给其余两人思考的空间,然后道天庸才缓缓开口:“我让空名过来了。”
步书恒皱了皱眉:“为什么让他过来?”
面对这样的状况,道天庸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方正的脸庞就像雕塑一般纹丝不动,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刀刻而成,稳定而坚硬:“事到如今,他应该已经不是这次事件的主使者了,我一直在派人跟着他,他没有什么动作。”
步书恒皱了皱眉头:“那又如何?他即使不是这次事件的发起者,也无法排除他是帮凶的可能性。何况即使除开这次事件,他也很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道天庸的表情毫无波动,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步书恒闭上了嘴。他很清楚自己的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近年来他一直在试图淡化自己对于镜水的影响,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但当真的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这个老人永远是镜水最可靠的一面后盾。
道天庸这样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但同样,他也已经想看到很久了。这一刻,他才会重新记起这个慈祥的镜水院长的另一身份,重新看到那个曾经纵横风云的三清灵王。
道天庸淡淡道:“你说的没错,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们确实不能断定他到底在这次事件里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但不论他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这一次,我都想让他参与我们的行动。“
“首先,如果他不是这次事件的参与者,那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试探他对于我们镜水的态度的机会。如果他对我们没有敌意,我相信他会很愿意帮我们的忙,这是增进我们双方交流的好时机,雪中送炭总是最容易促进人的关系的。”
“而如果他对我们有敌意,我们也可以在这次事件中揭露出他的真面目,他愿意帮忙最好,如果不愿意甚至从中作梗,我们就直接借这一次机会,拔除这个威胁。”
“再如果,他如果是这次事件的参与者,他的目的是什么?【钥匙】,纸条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我们也都清楚,【钥匙】无论在什么状况下,是都不能交出去的。”
“那他在作为我们的救援行动的参与者,知道我们的计划不会送出钥匙之后,他会做出什么反应?银舞不是他的目的,钥匙才是,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想办法增加我的筹码,来逼迫对手交出钥匙。”
步书恒脸色变了变:“您的意思是……”
道天庸目光坚定:“到时候,他的目标,一定会是同样和他参与了救援行动的,他最容易下手的,你们。换句话说,你们,就是我准备给他的筹码。”
路千川眯起了眼睛。
他听懂了道天庸的意思,他其实也是在增加自己的筹码,他也在赌。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在赌,都在放出诱饵,都在创造出最险恶的状况。
银舞还在敌人手里,而道天庸却在前往营救她的小队里插入了一个不确定因素,这是在赌;空名的身份不明,可能泄露己方的行动计划,甚至倒打一耙,这是在赌;如果空名是敌人,跟他一起行动的自己和步书恒就很有可能陷入危险,这还是在拿两人的安危赌。
对于自己的最险恶的状况,也是对敌人的最舒服的状况,道天庸是在创造对敌人来说舒服的状况,让他们行动起来,然后再从他们的行动力寻找反击的契机。
这是彻彻底底的欲擒故纵,却也是杀机四伏的欲擒故纵。
道天庸的脸色带着决绝:“我知道,这是在陷你们和银舞于危机之中,所以我把这个计划提前告诉你们,因为银舞不在,你们的决定也就代替了银舞的决定。”
“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就把空名叫过来控制住他,消除一切不稳定因素,然后由你们出击,想尽一切办法救出银舞。”
“而如果你们同意,这就是一次对于我们来说的凶险的机会。你们也看到了敌人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钥匙】,而且他们迷惑走银舞的方式也说明他们对于银舞十分了解。“
“换句话说,这次的敌人,已经盯上我们很久了,是我们终将面对的敌人之一。如果我们顺着敌人的思路来走,见招拆招,充其量也就是化解了这一次危机,对于未来的斗争来说很难有什么助益。”
“而如果我们背水一战,跳脱出敌人的思路,打他们措手不及,就很有可能取得前所未有的突破。我们已经处于被动的地位太久了,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一直没有办法对隐藏在暗中的敌人发起真正的攻势,但这一次,却是我们一次真正的机会。”
他目光锋利:“因为一个人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往往是他进攻最犀利的时候。”
步书恒和路千川都不说话了。
道天庸看着他们,观察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路千川笑了起来。
他其实平日里就一直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但此刻他的笑容却分外明显和爽朗,流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意。
看到他的笑容,道天庸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是看着路千川,说出了一句多余的话:“你笑什么?”
路千川也看向了道天庸:“铤而走险,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头子,我真是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你这样子了。也只有当你表现出来这个样子的时候,我才会记起来你可不是一个文绉绉的老校长,而我们也不只是教书育人的老师。”
“你真是问了个多余的问题啊,果然人老了就会开始瞻前顾后呢,如果我们不同意?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眯着眼睛:“我已经忍耐地太久了,这一次,就让我亲手,来摧毁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