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遍地的血。
银舞深吸一口气,缓缓迈进了工厂里,紧握的双拳在微微的颤抖。
门外透进来的光仅仅照亮了门口处的一片地方,惨白的阳光里,汨汨流动的鲜血仿佛吐着信子的蛇,蜿蜒向四面八方。银舞一脚踩上去,甚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击水声,如同爬上耳膜的蛆虫。
光线的尽头,是几条贴着地面从黑暗的里伸出的僵硬的手臂,仿佛仍在试图带领它们的主人爬到光明中来。
银舞越过光暗交接的地带,没入了黑暗里。借着依稀的光亮,她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叠成一片荒凉的坟地。川流在坟地间的黑暗中时隐时现的血流,如同在坟地间织开的蜘蛛网。
银舞不认识这些人,但从他们身穿的制服来看,银舞并不难猜出他们的身份。他们是镜水的这个情报点的驻扎人员,而现在,整个情报点几十个人,都已经躺在了这里。
鲜血还未干涸,银舞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从流动的鲜血里直逼上来的滚烫的温度,如同一只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死死地攥住她的脚,让她迈不开脚步。
血还没干,这些人被杀的时间,最早也不过是今天早上,甚至可能是银舞出发的时候。生与死的转化,也就不过是一个瞬间。
银舞穿行在死亡的黑暗里,随着视线的移动,看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在视野里现形,就像连绵而去的丘峦。
她觉得胃部有些抽搐,不是因为浓地发臭的血腥味,而是因为愤怒。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愤怒的情绪了,上一次自己这样全身发抖地站在黑暗里,耳边轰隆隆地回响着自己血液的流动的声音的时候,还是在那个黑色的下午。
而现在,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让自己颤栗的愤怒。
这些人被灭口了,因为自己。
她又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来这里的决定,就像她后悔她那一天没能替段自横去巡逻一样,悔恨就像电流一阵阵刮过她的心。
但她更愤怒,因为后悔已经于事无补,而愤怒,却终将化为利刃,刺向她的敌人。她紧紧攥着的手指已经将她的手心抠出血,但她却浑然不觉,因为更刺痛的地方还在她的胸膛里。
她的眼中丛生起一簇簇杀机。
然后她突然感觉到了空气的一个微微的波动。
这个波动很轻很快,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即使察觉到了,也只会觉得这是一阵风。
但银舞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风。
随着这一瞬间的波动,一个影子突然在前方的黑暗里一晃。
银舞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她不害怕敌人,她只害怕找不到敌人,那种全身的力量无处发泄的感觉,憋得她已经快要发疯了。
但这一秒,敌人终于出现了,在自己面前。
她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瞬间就沸腾了起来,像是要将这么多天自己心中的痛苦和郁结燃烧殆尽,冲出身体,扑向敌人。
那个影子却一个闪身,根本没有攻击银舞,就和银舞擦身而过。
他不是要攻击,他是要逃跑。
下一秒,银舞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她就如同一缕瞬间蒸发掉的水汽,一个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紧接着,银舞又一次出现了,在半空中。
她居然在一瞬间就跃到了空中,速度之快,甚至连移动的影子都没有。
而她再出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转了个方向,面向着那个冲向门口的敌人,眼中寒光暴涨,抬起她修长紧实的如同鞭子一样的右腿,冲着敌人的头部甩了出去。
这一甩她没有丝毫留力,这么多天来她在夜里咬牙留下的泪水,全部都汇聚在了这一脚上,让这一脚变得重逾千斤。
一声刺耳而短促的音爆之声,银舞这瞬间踢出的一脚竟然引起了空气的嗡鸣,下一秒,银舞的小腿狠狠撞击在了那人的脑袋上,那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如同被卡车撞到一般,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轰!”
那人飞出的身体居然直接撞穿了工厂的墙壁,飞出去之后还去势不减,擦着地面又滑出了十几米。
那人猛地咳出一大口血,紧接着他就觉得眼前一暗。
前一秒还在工厂里的银舞,居然一个瞬间又已经到了他的头顶,冰冷的五官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俯冲而下的鹰隼,抬起膝盖,毫不留情地落在了那人的胸口。
时间仿佛静止了半秒。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轰鸣,以银舞的落点为中心的地面,猛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无数裂缝,塌陷了下去,如同一个被打碎的鸡蛋壳。席卷而开的环状气流滚滚而去,如同怒吼的浪涛,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时间重新恢复了运转。
从那人现身,到银舞出手,再到现在,只间隔了两秒。
仅仅两秒,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银舞低下头,看着那个被自己的膝盖顶在地上,胸口的肋骨已经完全粉碎,嘴角不断涌出血沫,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敌人,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精致的五官如同缠满荆棘的玫瑰。
她知道自己出手有些重了,面对终于现形的敌人,她本该更慎重些,留个活口才对。但那一瞬间,她真的抑制不住体内的戾气,愤怒一瞬间就冲走了她所有的理智,让她没有办法做出思考和判断。
但她不后悔,至少,她终于对伤害段叔,伤害工厂里的人,伤害镜水的敌人,付出了第一次代价。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了还被自己压制在脚下的人。
然后她的表情就微微一变。
那是一个大约四十几岁的男子,身上还穿着和里面那些尸体一样的制服,更重要的是,她见过这个人的脸。在来之前,道天庸给她看过这个镜水据点的总负责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就是此刻躺在自己眼前的口吐鲜血的男子。
唯一有些区别的,是他的瞳孔。
他的瞳孔是完全涣散的,眼黑和眼白的交界处模糊一片,甚至呈现出一些死寂的灰色来。
这是被幻术控制的征兆。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敌人,或者说,他只是一个被敌人的幻术控制的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而且银舞感知了一下周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其他人的灵力波动,换句话说,给他施加幻术的人,根本不在附近。
普通的幻术是需要施术者和受术者的接触的,而不需要二者之间不间断的接触的幻术,只有一种,就是所谓的“深幻术”。
一般情况下,最基本的幻术的进展,就是把你思维的进展呈现给对方,并强制对方接受。受术者完全接受之后,幻术就成立了,只要受术者不打破幻术,施术者不终止幻术,幻术就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这种需要施术者持续不断地施加影响的幻术,被称为“浅幻术”。(关于浅幻术详情可以回看十二章)
但这只是最基本的幻术,事实上,幻术还有一种更高级别的形态,就是“深幻术”。
人的意识有两重。
一是“表意识”。这是人的主导意识,人平时的思考和行动,都是由这种意识来支配的,而浅幻术,针对的就是这种意识。表意识收到幻术干扰后,人的行动就会完全被施术者封锁或者控制,弊端就是需要施术者持续不断地施术。
而另一种意识,就是“潜意识”。这种意识不直接对人的行动产生影响,也不受人控制,但却无时无刻不对人做出潜移默化的作用。
深幻术就是针对潜意识的幻术。它与其说是“控制”,不如说是“干扰”,真正高深的深幻术,甚至可以让受术者在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完成对受术者思维的掌控的。
除此之外,深幻术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它是不需要施术者时时刻刻的掌控的。它就像一粒种子,只要施术成功,就会一直种在受术者的大脑里,只要施术者需要,就随时可以让它生根发芽,完成操纵;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让它回归种子的形态。
而在这种深幻术发生作用和收回作用的期间,受术者甚至可能完全都察觉不到,以为一切都还只是自己的意志。
而眼前,这个人体内的“深幻术”的种子,显然已经完全被激发了,它已经操纵着受术者的身体,让宿主成为了完全受施术者掌握指挥的人偶。
与此同时,银舞也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地方。
这个据点里的人是在今天刚刚被杀的没错,但是这个据点的头目,却未必是今天才被施加深幻术的。要知道,深幻术在没有发作的期间,受术者看起来可是可以完全和普通人别无二致的。
那如果这个人不是在今天才被施加的幻术,那是什么时候?一天前,一周前,还是……在空名刚刚出现的时候?如果他一早就被施加了幻术,那么作为这个据点和道天庸的直接联络人,这个人传回去的关于空名的情报,还可信吗?
而从今天的状况来看,银舞几乎已经可以下结论了,就是这个人从很早开始就已经被控制了,很早开始,他的情报就已经是假的了。因为这个据点里的其他人都被灭口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被控制,只要自己一来,就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真正的情报。
于是他们死了。
银舞还想到了更多。
这个敌人是很清楚镜水的情报网运行的规则的,他只控制了这个据点的首脑,因为他知道唯一和道天庸接触的只有这个人。
这个敌人就在自己身边,因为自己要来这里的事情是昨天刚决定的,也只和道天庸说过,但今天自己一出门,敌人就动手了,显然他能够时刻掌握到自己的行动。
这个敌人是幻术的行家,因为深幻术绝对不是一门简单就可以掌握的术,尤其是把他运用到这种地步。
符合这三点的人是谁,银舞想都不用想。
她看着眼前瞳孔涣散的男子,眼中的愤怒几乎要烧出眼眶,她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让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名字:
“夜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