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郎多吉在猪猫岭金矿他自己的宿舍里连睡了三天。当他醒来,张开的第一眼,就看到在自己的视线上面是一个圆形的玻璃瓶子,随着视线的渐渐清晰,他看到插在瓶子里面的一个小小的管子,颗颗黄豆大小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的往瓶嘴处滴落。
“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美郎多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疑问。不知道为什么,多年前躺在香格里拉大草原蒙古包里那一幕,此时又浮现在眼前。他感觉到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什么东西,习惯性地想用左手摸一摸,但只是那轻轻的一动,就感觉到手腕不如以前一样灵巧自然,转头用眼角的余光一瞟,发现几断胶布正粘在手腕上,一根细小的针头从中露了出来。
“我难道是在医院?”美郎多吉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并慢慢挪动着腰和脚,想直起身子,但是,他随即马上咳嗽起来。
“醒来了,醒来了!”外面传来一声惊呼。这是一个苍老却富有磁性的声音,听起来更是掷地有声。这是美郎多吉很熟悉的声音。
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张熟悉的脸进入了美郎多吉的视线。“你终于醒来了,你这小子,差点没把我给吓死!”总指挥唐大山的嘴角因为紧张和激动而跳动着,脸上浮现惊喜的笑容,“他们当时没有告诉我,不然,我也要去找你的。”
美郎多吉闪着空蒙迷茫的眼神,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谁知此时,植入在体内的卸魂球却起了变异反应,瞬间引起了病变。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胸中翻滚着一个小小的、类似小橄榄一样大小的东西,随着它的上下运动,他的腹腔就涌动着一股时酸时甜、时暖时热的细流。
这样折腾了半响,美郎多吉便激烈地咳嗽起来。
他先是想努力压制着,但是却起到了反作用,越是克制就越咳越厉害,他那不停抽动的身子,连带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也一颤一颤的。
更可怕的是,他的喉咙里同时还发出一声声又尖又细的利啸,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扯出来一般。美郎多吉的额头上青筋暴出耸动,不时冒出滴滴豆大的汗珠。
唐大山心中一阵惊慌,赶忙拿起一旁脸盆里的毛巾,在他的靠外的左侧床沿上侧身坐下,左手在他的扎针处抚摸着,右手绕过美郎多吉的右肩,伸到被窝里,要去捶他的后背,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他咳嗽的激烈程度似的。
美郎多吉朝唐大山摇了摇头,一把捏着他的手,把它从被窝里抓了出来。万一被唐大山突然发现自己平白无故的在脖子上挂着一个闪着紫色光亮的玉圈怪物,不引起他的怀疑和猜想,那才十分不正常。
“没有……没有关系的,这点小病,唐大师不用担心,”美郎多吉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和紧张,同时迅速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飞快地转动着脑筋,判断着自己的落脚点。他气喘吁吁、尽可能缓慢地说:“谢谢老师,您亲自来照顾我。我很好,您现在回去休息吧。”
“照顾你的人可多了,我们五个人啊,都像是倒班一样,轮流照顾着你,”唐大山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的咳嗽声渐渐趋缓,最后完全安静下来,并能够和他对话了,老脸上绷紧的肌肉,也开始舒展开来。
过了好半天,美郎多吉才慢慢平静下来。在这过程中,唐大山闪着他的混浊老眼,流露出的深情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那显得苍白和虚弱的脸庞。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把它从鼻子里吐了出来,然后问道:“唐大师,矿里和指挥部的其它领导呢?”
“程法矿长、雷副矿长、巫副矿长和华总监,他们都出去忙了,现在刚好轮到我值班。”唐大山用手捂了捂美郎多吉的额头,戏虐地说,“还是我们师徒有缘分啊,你刚好在我值班的时候醒了过来。”
经过这样一折腾,美郎多吉终于知道,自己躺着的地方,不是医院,而是自己的房间里。
看到唐大山一直呆在自己才眼前,美郎多吉心中一动,静默片刻,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是的,您是我的好老师,我……我想再安静一下。”美郎多吉对唐大山流露了一个笑容,缓缓转动着眼珠,“等我精神恢复后,我再带您去看令我失踪的地方。”
唐大山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顿时心慌,忙不迭地朝他摆了摆手,“那地方,永远别再去了。以后你也别多管闲事,把自己的工作抓好就行了。”
美郎多吉像个听话的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露出慵懒倦怠,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唐大山见状,凝视着像是进入梦乡中的徒弟,禁不住心中生疼。他自言自语地道:“这孩子,为了工作,也实在是太拼了。”长叹一声,爱怜地为他整了整被角,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到了隔壁的客厅,唐大山掏出手机,大大咧咧地对程法等几个人说,美郎多吉副总指挥已经醒过来了,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但是身体还是比较弱,看来还是要休息一段时间。
“你们先干好手头的事,不要急着过来看望,我在这里照顾着,比谁都好,”唐大山把嗓子压到了最低程度,但是,他那天生的浑厚嗓音,甩出去的每一句饱含深情的话语,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美郎多吉的耳畔,“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我知道这小子命大得很,不会有事的,更何况,集团公司还对他寄予厚望呢。”
唐大山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模糊,后来传来“嘭”的一声,美郎多吉肯定他已经离开了房间,往楼下走去了以后,才直起身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目光极速地移到脖项之处,紧闭严实的拉链并没有被拉开分毫,一颗忐忑跳动的心终于安宁。
刚才,唐大山悉心守护在自己身边,美郎多吉找不到任何理由请他离开,只得装出心力交瘁、疲倦万分的样子,其实他的双眼却是似闭非闭,耳朵调整到极其灵敏的位置,唐大山的一言一行都悉数入目进耳。
接着,美郎多吉掀开被子,发现除了左手的袖子被稍稍卷起了一小层,只是图为了打滴注查血管扎针头的方便,同时鞋袜被脱了以外,身上的衣裤各部位都完好,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