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让单双回神的,还是悄悄打开房门的丫头。或许是真听进去了单双的话,没有得到让她走出屋里的话语,也不敢擅自走出来。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低声念叨两声,单双觉着老话总是有些理。虽然不知道那黄金树丫究竟是什么东西,可终归是救了他一命,还给他留下了这灵剑,怎么想,自己似乎都是“大赚”。
至于李三赚不赚,赚了多少?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招呼丫头出来,单双自己还是灌了两口凉白开。他一直觉着死似乎不怎么可怕,兴许运气好,还能和婆婆见面。
可刚那一刻,死亡的气味围绕着他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死亡的畏惧不比任何人强。
丢人,单双并不觉着。只是感觉有些愧对先生的教导,君子终归是不好当。
也或许是自己学艺不精,大道路远,自己还是站在学府之外。只是不知道那些个泰山崩而面不改色之人,又该有怎样的胸怀和气度?
这一点,单双很是向往。
黑娃推开门,就发现了气氛不对。想问单双,又止住了脚步,还是将目光放在了丫头身上。
只是将丫头拉过去半天,还是一头雾水,肯定是没能问出个缘由。这丫头,嘴巴也真是严实,明明已经是泪花花,下一秒便会落泪,依旧是捂着嘴,就怕说出一个字,单双不高兴。
最后,黑娃还是只能舔着张老脸问单双。
这种事,单双多是不愿计较。又是外乡人,自是不愿和黑娃多讲。不过依着黑娃的性子,怕是没个准信,又是不依不饶。
也就给他说了个大概,叮嘱不要惹事,此事便也算是翻了过去。
立秋以过,地龙沟越显凉意。本是地龙沟秋收存粮的热闹时段,今年却是越发的安静。
那些个外乡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是更加庞杂。出门一眼望去,街上几乎都是些陌生面孔,更别提那些隐藏在暗中的眼睛。
听闻,镇里稍微好些的人家,都安排了不少的住户。还是官家亲命,也没谁敢不答应。
一时,镇里的乡里人是风声鹤唳。
就是秋收,都是过得矜矜战战。家里那些个瘟神,没谁是不好惹的主,个个都是“神仙”。
说书先生常讲些仙人故事,乡里人还以为胡编唬人。如今,那些个龙啸九天之辈,竟是真的成真。
好在官老爷终究是发了善心,多了些巡捕,也勉强能让外乡人安分一些。至于真管了多少事,那就是另外一说。
乡里人虽是没个资论,可也并非是不通人情的笨畜牲。终究是灵智动物,若家里真有送不走的瘟神,也就索性自家搬出去。
换到了镇子外山洞、石洞将就些日子,也能换些个安宁。就算是出了人命官司,与自身相隔几里,官府也不好一棒子打死。
就是单双,家里没个灾星上门,每日也是不敢大意。这无名巷子一向是闲人不近,却也比那大街还是要安稳一些。
人,总是有个避风躲雨处,心里才不打紧。
周围几家近邻,都是安排了仙家。也就自家,可能是那些个外乡人也听闻了他这个更大的“灾星”,没谁愿意牵惹上这份因果。
一来二去,反倒是那些个外乡人不愿接近这院子。
单双自然是乐得清静,就是多了张丫头的嘴,又让单双有些忧心。两人的食量可比一人要多,那些个土豆,可是受了苦。
好在今年的土豆也不少,勉强能够再撑些日子。
李婶家自是有些存粮,可是院里早以被封,官家多是收走了大半,能留下来的,也就些瞧不上眼的陈年旧粮。
单双自然是不嫌弃什么陈粮,但也没有贸然去取。
一是那封条不是摆设,终究是个障碍。在这地龙沟,官家还是官家,在乡里人眼里,那就是顶破天、不可触犯的神仙势力。
二来,单双模糊记得李婶家,还有个远游的布叔。早年间,便与镇子里的年轻人走出了这地龙沟,只是这些年也没个音信,也未见得一面。
至于三,便是单双给丫头留的退路。
命不命,单双也没真去计较。只是他这运气,着实是不咋的。这个病秧身子,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的恩惠。
不是单双不乐观,只是现实如此,哪里又是一句话能够化解。
若是真有个不测,那些个陈粮或许就是丫头的救命粮。
留在封条里,可比他这破烂的茅屋院子安全,也没那些个小偷小摸敢去觊觎。
只是丫头一直闷闷不乐的,鼻涕虫也不知怎的,今日都未露面,丫头可是暗示单双多次出门瞧瞧,也不见鼻涕虫的身影。
虽是只有几步路,可李三那句恩清,终究是让单双不好去踏那座门。远远一看,也就罢了。
不过鼻涕虫虽是迟到,终归是没有违约。只是神情倒是和丫头一模一样,垂着个小脑袋,几多的委屈就挂在脸上。
“单双!李三说,我们明天就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和丫头在角落里交流了她们的小心思,鼻涕虫还是没忘了这个几年的“贸易伙伴”。
白馍馍和土豆泥的交易,总是不需要再多做盘算。
“那不是好事?你不是早就不想待在这了吗?”
单双只是一顿神,紧接着就笑了笑。只是这笑可是让鼻涕虫不高兴,丝毫不留情面,“你这人,本就长得丑,笑起来就更是让人恶心。”
单双也不反驳,鼻涕虫也是伤心不下去了,懒得和单双多做争辩,还是丫头可爱,可是会劝慰人。
瞧着鼻涕虫的样子,单双真是打心里高兴。地龙沟好不好,自来是两说,真要分个绝对,怕是只有那些个文圣道人。
不过未来一段时间,这地龙沟绝不会是什么善地。
单双不觉着自己很聪明,但也不觉着自己傻。十几年来,地龙沟就未曾出现这样的景象,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李三不是普通人,不管是那灵剑,又或是什么天幕青铜。都是拿的出手的排面,若是鼻涕虫出去,也受不着什么委屈。
总是比这个乱镇,杀人不留痕迹之处要更加安稳。
望了一眼两个切切私语的小脑袋一眼,单双想得最多的其实并不是鼻涕虫。
犹豫中,单双还是在鼻涕虫回家时豁了出去。
打破天的,“护送”鼻涕虫回家。在门前停了一步,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何事?”
李三还是铁着个脸,活像欠他多少铜钱似的。院子里,罕见的干净,就是他那从不离身的铁锤,也不知收到了何处。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直未曾开启的火炉。
鼻涕虫还想说句话,便被刚出房门的李家婆娘瞪了一眼,顿时一口唾沫下去,到嘴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若是我将灵剑还你,你能否帮我办件事?”单双开口。
“你明知道这剑我取不回来,还剑,借口莫不是太过儿戏。”
李三真是不留情面,目光盯着单双,似乎没有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
“是!”
单双点了点头,还剑,却是只是个借口。因为这剑,便是他唯一的跟李三的牵扯,但他也并非就此放弃,“可这件事若不成,我死也安心不下。”
“是吗?”
李三很想说一句,这跟他又有甚关系?可是那双眼睛透露出来的坚定,却让他第一次有了犹豫。
他与单双接触不多,了解谈不上,可这种求人之事,他还真未曾听谁讲起过。
在这无名巷子里,单双从来便是那个影单影孤之人,也就是个黑娃偶尔露个脸,但也仅此而已。
可即便如此,终究是从一个煮饭都要用板凳搭上才能拎动锅勺的小子,活到了如今。
这世道,能活下去,便是不易。
能够不求人,而活下去,就是更大的不易。
至于像单双这种,那更是人间罕见。
让一个从不求人之人,低头求教,其中的难,他李三也曾品味。
“李三!”
李家婆娘轻咳一声,那眼神已经是很明显。这份缘,确实就如同李三前不久所说,恩清!
“说!”
几年不敢有半句反驳之语的李三,第一次将自家婆娘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铿锵一声,掷地有声。
李家婆娘那是脸红脖子粗,恶狠狠瞪了李三一眼,却也没像往日那般扫帚在手,反而拉着鼻涕虫回了屋里。
一时,院里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单双,是因为李三,李三则是因为自家婆娘。
“你们明日便要走?”单双问道。
“天亮之前便会出发。”李三没有隐藏,因为没有必要,只是催促道,“有求就赶快说,若是久了,可是要耽搁我去道歉。”
“我想请你带上一个人。”
单双这才略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轻舞?”
虽是一问,其实李三已然肯定,只是想着,又不由得摇了摇头,“实话,此事还轮不到你管。”
“带着她,对你们影响并不大。”
单双脸色一暗,可还是心有不甘。
“你没听懂我的话,此事轮不到你管,同样,也轮不到我管。这里面的东西,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
李三摇了摇头,见单双还是神色犹豫不决,只能再道,“具体事宜,我不便多说。说早了,对你对轻舞,都是一种伤害。我能告诉你的是,轻舞,即便没有你,也照样不会有人为难她。”
说到这里,李三又是一顿,方道,“也就是这两日,必有人会来接轻舞,你放心交与他便是。”
“这让我如何放心?”
单双多有不解,破天荒的有些恼火。
“到时候你便知晓,就是你不让,轻舞也未必跟着你。”
李三也懒得解释,只是一抬手,就将单双推出了门外。关门前,还是迟疑了片刻,“有时间,多想想自己,你这命,可不该有心思去关心别人。真有余力,就出去走走,总比在这地龙沟等死强。”
说完,也不等单双回话,轰隆一声便关了大门。
单双还能如何,只能是一声长叹。走了两步,却又总觉着差些什么。
回过头,见着的,还是那个爬在墙头上的鼻涕虫。
或许是见单双回头,鼻涕虫可是兴高采烈的挥着手,更是指了指自己右手袖口的那一枚袖珠。
单双点了点头,也便举起了左手。那里,同样有一颗鼻涕虫送的袖珠。
这小家伙,终究是不笨。
转身,单双总是安心了一些。只是这次挥手离别,再想见面,或许下辈子才有那个机会。
回院里,丫头就在墙角。学那鼻涕虫,多是露出了个小半脑袋。就要水汪汪的眼睛,贼精贼精的,多是不愿意收回目光。
以至于,就是单双回了院子。丫头也没跳下高板凳,依旧是扒拉着墙头,活像是单双在她这个年纪,期望有个小伙伴和自己玩耍。
小孩子贪玩,却不代表他们的贪玩重在玩字,或许,他们之间同样有情义,同样有舍不得。
只是随着长大,很多事成了被迫,便也随性忘记了小时候的最大希望,总是没记着帮上自己孩子一把。
不过丫头终究是幸运的,至少,她知道她在眺望的谁,等鼻涕虫兴起,两人总能收获满满。
至于单双,那次次眺望,次次落空。也真没谁家公子、那家姑娘有那个心思记住他这么个玩伴。
也就是黑娃,那个傻傻的黑壮大个,在闲着的时候,愿意带上他一把。
至于原因,想来,也是因为那个大个除了自己,无人可带。
可终归,他和自己,可以说是玩伴,这便足够。
去了夜塾,回来便是深夜。丫头还是兴高采烈的等着自己吃饭,看样子,这丫头已经遂了自己的心愿。
想来,鼻涕虫也应该挺开心。
李三的话,单双是将信未信。可就在第二天,他便不得不信。
因为来人,单双怎么也没想到,怕是丫头自己,都不甚了解。
白衣飘飘,肩宽衣贵,一柄长剑在背,便是出尘。即使是那些个外乡人之中,都是出类拔萃。
更让单双无法反驳的便是,此人想要接丫头,他单双真是不得不答应。
突然觉着李三说的很对,他单双,还真没那资格。
此人,世间自然仅有一人,便是那当年远游的布叔。
“天下江山,各有定数。世间无皇,便是诸雄称霸。我们所处天地,便是幽洲天,命格地。人人出生便有命,自死方休。”这是坐在里屋,布叔说的第一句话。
“你的命,并非无解。”这是布叔第二句试探。
见单双不言语,便又道,“我知晓一门种星道,可换命,可替生死,不受命格支配。”
这是布叔最终的目地。
“种星道?”
单双这个泥腿子自然是没听过什么种星道,换命?听着自然也是挺吸引人。
若是以往,单双抱着不妨试试的心态也可能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但今日,他终究是不再那么动心。
君子,正衣冠,更正的便是身心。
或许他自己还远远与君子二字沾不上边,可并不妨碍他自己朝着这二字去靠近。
命也罢,衰也罢。读书人,正的应该是身心,身心正,则无畏。
先生给他的礼法里,多是讲君子二字,单双也记在了心里。
“多谢布叔好意。”单双恭手,便已是尊敬,“我不信命,换命自是无用。”
布颜盯着单双很久,终究是点了点头,“你不认命,我便不易多说。但有句话,我还是多有劝告。李三不是幽州人,自是可以不信命,可你不是。”
“多谢布叔提醒。”
单双点了点头,却是已然起身。
布颜也是一笑,只能是跟着起身。一些心思,终于是就此放弃。
“既然如此,此事便告终。可你帮了丫头,我便受了你的恩,我自是苦命的信命之人,所以…”
“丫头之事,与我而言,并非大事。布叔若是在意,便分我些钱财,对如今的布叔而言,也只是小事。”
布颜未曾开口的事,单双心里自然是清楚。李三不信命,尚且不愿留下恩惠,布颜既是信命人,则更无理由。
“钱财自然不是问题,不过丫头与你而言不是大事,与我而言,却是头等大事。”
布颜笑了笑,取出一个钱袋子的同时,又交给了单双一块黑牌。
黑牌正正方方,并无特殊造型。牌面也很简单,就是无事二字。
“这是无事牌,里面有我一道神通。或许你现在还不理解,但你只需要记住,若是有危险,折断它便可救你一命。”
单双没有犹豫,安心的接了下来。布颜便推开了房门,丫头就站在门口,有些不解的望了望单双,便被布颜拉着走出了院子。
丫头的眼神多有一些怨言,单双也不在意。丫头还小,很多事终究是超出了她的那个小脑袋所想。
其实,这不但不会让单双心烦,反而觉得甚是欣慰。
考虑不清楚事情的小孩子,才是小孩子。
若是丫头能够想明白其中细节,那个丫头,绝不是单双所希望看到的。
这种孩子,有他单双一人,足够。又或许,还要加一个黑娃。
转身,单双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落寞。
这院子,终究在短暂的热闹后,又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