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武穿着干净整齐的长袍,头上包着洁白的头巾,腰间挎着雪亮弯刀突然出现在星月楼前时,首先被惊吓到的是两个守卫大门的卫士,他们瞪大了双眼,忘记了行礼,呆若木鸡地看着据说昨天还昏迷不醒的卫队长带着微笑从身边走过。
同样的表情继续在盘果大王脸上出现,当他看到神采奕奕的安武站在面前时,内心的震惊就如同第一次看见大摩师米泥施展法术一样。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几步迈到安武跟前,从头到脚仔细地把儿子检查了一遍,甚至扒开领子查看脖子上的伤痕。。
“你、已经好了?”盘果王的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是的,阿爸。”安武轻松的表情和说话的底气都显示他已经完全痊愈。
“好、好、好。”盘古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肩膀,激动的心情最终汇成三个好字,此时的他完全流露出了一个慈父的模样。
当安武提出要立即上街巡逻的请求,盘果王尽管有些放心不下,却找不出任何阻拦的借口。
带着卫士走在卡洛的街头,安武感到步履轻盈,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握一握拳头,无穷的力量就在身体里翻腾。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在他昏迷的这几天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那天他倒在血泊里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从伤口缓缓流出而无能为力,然后便陷入了睡梦之中。这个梦是安武记事以来做得最甜蜜的梦,因为在梦中他来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站在了群山环抱中的一汪深潭前,潭水碧绿得像一块没有一丝杂质的绿色宝石。
熟悉是因为他对这个地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可以指出有一条淹没在潭边灌木丛中的小路一直通往对面的山顶上,知道在半山腰上有一座小木屋,还能说出小木屋的周围生长着一圈翠绿的竹子。而陌生是由于在他过目不忘的记忆中,这个地方的确又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算他醒来以后乐于说给他人听,也不会有人相信,即便是知晓万物的大摩师米泥。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安武不由自主迈开脚步,朝着半山的木屋走去。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润,修长浓密的草轻柔地扫过他的小腿,山间的微风吹来,带来松柏树的芬香,偶尔一两声鸟儿的清脆鸣叫声传来,给寂静的山林带来跃动的生气。
安武准确无误地来到了木屋前,一位和潭水一样安静的中年女子端坐在木屋前,似乎早已知道安武要来到,“孩子,你回来了。”
对与一个陌生人这样称呼自己,本该诧异,进而反感,安武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并缓步走向中年女子。
“坐下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中年女子的声音好像有种魔力,安武顺从地在女子面前席地而坐。
“孩子,你受伤了。”女子的话音里带着疼爱,她用柔软的手轻抚安武的伤口,本应感到疼痛的伤口却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你是?”安武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因为他莫名地觉得女子应该是自己最亲近的亲人,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女子叹了一口气,神色暗淡了下来,“也难怪,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很小,连路都走不稳。”回忆起过往,女子的情绪忽然又好了起来,“那时的你就和别的孩子不同,别人家的孩子摔倒了哭得稀里哗啦,你却一声不吭,现在你也还是一样,伤成这个样子还硬撑着。”
“我——。”安武刚想开口,就被女子用手捂住了嘴,“孩子,别说话了,你该休息休息了。”
女子拉着安武回到了潭边,指着潭水说道,“下去吧,我的孩子。”
安武不解地看着中年女子,女子慈爱地看着安武,并没有开口回答,而是用手在安武背后用力一推,安武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扑通一下掉入了潭水中。
潭水如同冬天冰块下的河水一般冰冷刺骨,安武只能拼命划动手脚,但宽大的袍子阻碍了他划动的幅度,他逐渐失去了力气,动作缓慢了下来,手脚渐渐麻木。更要命的是他嘴里的空气已经不多了,他使出最后的气力想浮出水面,却发现潭水似乎有种粘性,包裹着他,拉扯着他,让他不能动弹。在呼出最后口中最后一丝空气以后,潭水灌进了他的嘴里,他等待着瞬间到来的窒息,然而,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潭水如同可呼吸的空气一般自由地在他身体里流通,他感觉到每一个毛孔都被潭水浸润着,整个身体和潭水似乎合为一体。这种美妙的体验让他既好奇又享受,他体会到了像鱼一样在水中畅游的感觉,他不知疲倦地划动着已经变得灵巧的手脚,在潭水中任意翻腾。
直到太阳偏西的余晖已经不能再照亮潭水,安武才从水里爬出来,却发现
中年女子已经不知去向,他来到小木屋也没能找到女子的踪影,倒是疲倦如山一般压来,仿佛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合眼一样,安武倒在木屋里的床上睡意随即袭来。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安武慢慢醒来。确切地说,他感觉自己已经醒来,因为他感受到他真实地躺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鼻子里闻到了熟悉的家的味道。奇怪的是,他依旧不能睁开眼睛,说不出话,他的手脚依旧不能动,在旁人眼里,他仍然昏迷不醒。
尽管如此,他感知的能力却非常强烈,他能感知到进出房间的每一个人是谁,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能清晰地听到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就如同亲眼看见一般。据说人在临死之前灵魂可以挣脱**的束缚,看见自己。他也一度以为自己是死前的灵魂出窍,可当他明确感知到自己身体上每一个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和死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于是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某一天他发觉双眼可以睁开,手脚可以活动自如,他便知道他已经完全康复,甚至比受伤之前更加强壮。他对梦中见到的中年女子充满了好奇,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几乎冲动得想要立刻跑到阿爸面前寻求答案,可想到一向对这件事忌讳如深的阿爸绝对不会透露半分,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他像受伤前一样,带着卫士继续履行自己卫队长的职责。在盘果王捕杀了一批跳阴舞的人之后,卡洛大寨的确比从前要安定许多,但也冷清了许多,这一点可以从路上稀少的人流和不时出现在各个路口的巡逻卫士看出来。
走过当时被袭击时的路段,安武不由得想起大腹便便的良比来,这个对王族衷心耿耿的副队长有些粗鲁,有些虚荣,但绝对不能算穷凶极恶的坏人,却落到被人开肠破肚的下场确是让人胆寒。令人遗憾的是,安武不能亲手为副队长复仇。或许杀害良比的人也在被盘果王抓获的疑犯之中,仇人的头颅早已被白水河带走,冲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想到这里,安武的心头沉甸甸,似乎压着一块石头。他于是加快了步伐,离开这个地方。
转过一个路口,就来到卡洛最繁华的石板路。尽管卡洛大寨里的道路大都用石板铺成,但若是有人跟你提起石板路,毫无疑问只能是这条又宽又平坦的石板大路。路面的石板经过数代人脚底的摩擦已经变得光可鉴人,若是在雨天一不留神的话还可能滑倒。路两旁清一色的两层吊脚楼一栋紧贴着另一栋,与卡洛大寨里其他吊脚楼不同的是,这两排吊脚楼的一楼不再只是支撑楼房的孤零零几根木柱,而被弄成了一间间临街铺面。漆红的大门,漆红的柱子,不管从哪里看都显得非常惹眼。
这里是卡洛大寨贸易的中心,森多的毛皮,乌东的野味,高里的鱼干还有平甲的竹编都能在这里找到,南来北往的人们在这里交汇,停留。从早到晚,卖糍粑的店铺从不关门,因为总有错过了日头的人来填饱肚子。售卖红薯酒的酒铺是石板路上最多人光顾的地方,不是因为这家的酒有多么美味,而是因为整个卡洛大寨仅此一家。
安武抬脚走进酒铺,他华贵的打扮和不凡的气质立即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店主亲自跑过来,满脸堆笑地给安武和几名卫士打扫干净一塘炉火。
“请问王长子要来点什么?”店主弯着腰,恭敬地问道。
“你认识我?”安武有些惊讶,按照自己低调的行事和作风,能被普通寨民一眼认出身份的可能性极小。
“小人有幸,在给王族进贡粮食的时候得见王长子一面,只是王长子肯定不会记得了。”店主应答得体,滴水不漏。
“那就把你们拿手的东西给王长子都拿来吧。”一名卫士吩咐道。
店主急忙点头应承,躬着腰转过身离开,看着他如虾般的背影在转身后挺直,安武有了种难以明说的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大会功夫,满满当当十多个陶碗便摆在了安武和卫士面前,山里的野菜散发着清香,腌制的猪肉冒着油花,正当中的火塘上放上了一大罐热气腾腾的清水煮鸡,卫士们的口水随着水里鸡肉的翻腾不停地往喉咙里吞咽。
店主给每个人面前倒满了飘香的红薯酒,自己也端上一碗,走到安武面前,“王长子来到我这里,是我家无上的荣光,请允许我给王长子敬上一碗我自家酿制的红薯酒,表达我对王长子的感激和敬意。”
店主说着就往下跪倒,把酒碗高高举过头顶。安武立即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想把店主扶起来,就在接触到店主手的一刹那,刚刚那种难以明说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而且更加的清晰。
“店主快起来,”安武笑吟吟地扶起了一脸诚恳的店主,“你对王族的心意我已经心领了,但是这碗酒我不能喝。”
店主故作严肃地说道,“难道王长子是瞧不起我家的酒?”
“不,我只是觉得卡洛的寨民对王族的到来贡献了很多,这一碗酒,应该是我敬店主才对,请店主喝了吧,当是我感谢店主的好意。”安武一番话把店主的指责店主推了回去。
“我怎么受得起王长子敬酒,”店主干笑道,“王长子要是真不想喝,我就倒在地上,敬我们的翁嘎祖先。”
说着话,店主就要把酒往地上倒。一旁的卫士已经看出了事情不是敬酒那么简单,立马一把抓住店主的手,“还是请店主喝了吧,这是王长子的美意,也是命令。”
店主只好谄笑着说,“好,好,我喝,我喝。”
卫士松开了店主的手,眼看着酒碗就要触碰到嘴边,店主却忽然把酒往卫士身上泼去。卫士躲闪不急,被酒泼了一脸,立刻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哇哇捂着眼睛叫了起来,其他卫士急忙上前查看,踢翻了凳子,推倒了桌子,店铺里乱做一团,店主趁乱抽身往店铺后面跑去。
石板路的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小巷,店主相信只要能在小巷里转几个弯,就再也没有谁可以找到他。他躲在拐角处边把身上干净的袍子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粗布短衣。再用手在脸上用力涂抹,立即从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变成了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然后把衣服的袖子连在一起打了一个节,斜跨在背后,现在谁也不能把他和刚才的店主联系在一起了。
收拾完毕,中年男子刚从容地从拐角走出来就看见了安武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中年男子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后,立马步伐坚定地朝安武走过去,他在拿自己的自信赌王长子根本没看出来。
随着逐渐接近,中年男子的心跳快得自己都能听到,但他的轻松的表情依旧保持得很好。就在距离王长子十步之遥的时候,安武说话了,“那天在小路上袭击我,你也在吧。”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在店铺里我其实还不确定,”王长子继续说道,“但是你表现得太过于热情了。”
中年男子知道把戏被看穿,索性把背上的衣服扔到了地上,“对待王长子难道不应该热情吗?”
“热情没有错,”安武笑着拔出了刀,“错在你太急于求成了,我从你颤抖的手上感受到了你潜藏的危险,这不是一个酒铺店主应该有的,如果你能说出你身后的指使者,我放过你。”
中年男子不再言语,而是从身后拔出了刀,向安武冲过来。安武握紧了刀柄,在男子即将冲到面前的时候挥刀砍去。这一刀由于速度太快,力量太猛,男子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拦腰砍成了两截。
安武迷惑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再看看自己握刀的手,他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而感到震惊,这样的力量和速度,不应该是一个刚刚重伤初愈的人具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