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岑抬头,神色淡然地看着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站起身,一步步沿台阶而上。
那淡定从容的模样,没有一丝被逼上绝路的颓废不安。
看到那人眼中的惊讶,明岑忽而勾起一抹笑意,立在龙椅几步之远的地方:“母亲想空手套白狼?您不给儿臣点表现,又怎能说服儿臣按您的意思去走这么一场戏呢?把兔儿逼急了…它可也是会咬人的。”
既已走到这个地步,就没必要再戴什么面具讲什么体面话了。
“朕可以收回圣旨。”明皇何尝不懂,将明岑手里的圣旨接过,直接明了地将话点明,“但所有的后果,包括你私离皇宫的罪过,由明岑你一力承担。”
闻言,明岑唇瓣微勾,俯首跪拜:“儿臣谨遵圣谕。”
明皇站起身来,抬手示意,随即众臣行礼。
“储君明岑行事嚣张跋扈,在冬宴开始前私离其职,是为扒亵渎历代先皇;擅自拦下圣旨,视天家权威于无物。在储十数载,一无政绩二无民心,念其为朕第一子,留其性命,废储君贬于民,流放北荒之地,终身不得入京。”
明岑依旧跪在地上,手指只需往前几寸便可触及宣布她“罪行”的那人的明黄龙袍。
她知道刚才的那番话意味着什么,可笑的是,她不得不“谢主隆恩”。
正当她要伏首“认罪”时,一道苍老又熟悉的声音响起:“请陛下听老臣一言!”
明岑一怔,抬起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苏老一身将服,携一众苏氏子弟跪于台阶之下:“苏氏三代愿辞官解甲,举家离京,终身不回故乡,求陛下保留储君的皇女身份!”
闻言,明皇不禁笑了出来:“二女为江州刺史,三女为禁军副将,苏氏代代可享受伯侯待遇,苏老将军竟都不要了,就换她一个皇女头衔?”
虽苏家已不复当年,但多年在军队里打下的声望非一朝一夕可消,这是扎在明皇心头里很久的一根刺了。
“是的。”苏老伏首,将头抵在地上,“求陛下恩准。”
明岑看着跪了一地的苏家子弟,看着外祖母已经压弯了的腰,纤细苍白的手紧紧抓着身下龙纹精致的地毯。
她的外祖母是何等聪明的人?
知晓她心之所向,知晓她心之所系,知晓她现下有多久不敢离开皇宫…
若她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那独留的父亲就再无所依,而她与丞相的缘分也将会走到尽头。
谢氏是不会允许他屈身于一个戴罪的庶民的。
最后,在苏家双手奉下的大饼面前,明皇还是改变了对明岑的处罚。
保留大皇女的身份,移居永承宫并禁足一年,罚三年奉禄。
被侍卫押下去,经过那道修长身影时,明岑垂眸不去看他,脚步未曾停顿。
…不敢去看他眼里的光碎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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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粗暴地推进永承宫,身后破烂沉重的宫门亳不犹豫地关上了。
一身单薄的少女背靠着大门,赢弱的身体缓缓沿着大门滑落。
明岑用手捂嘴,压抑了许久的咳嗽声声不停,喉咙微腥,随即咳出了一大口黑血。
明岑看着手掌心的血,笑了,却不达眼底。
虽然不知道为何陛下会突然出手,但现下这情景她是无力回天了。
幸好她先前已让十一通知外祖母,让苏家按照千秋阁之前就打通好的路线一路往西去,到漠西安定下来。
原本这条路就是给苏家和父亲离京用的,是“明岑”花了数年时间给他们打通的退路。
虽然现在外祖母给自己争取了将父亲带出宫的机会…但是失败的机率太大了。
明岑垂眸,带着血的唇瓣紧抿着。
况且…若她真的走了,他该怎么办?
他会愿意抛弃权势地位和亲人家族…跟自己过这种东躲西藏的苦日子吗?
明岑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身体已经疲惫到极限了。
寒气袭来,明岑忽然感到一阵晕弦,她挣扎着站起,没走几步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厚重的雪地里,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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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跟她一起去赴死吗?!!”
茶杯带水被人狠狠地砸在地上,成一地碎片。
谢御史盯着笔直地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这一瞬间,她几乎认不出说出这种话的会是自己那个一向以家族为重的儿子。
“求母亲成全。”
他神色矜然,不急不躁。
“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谢御史急红了眼,“我帮她的前提是她不会危及到你,如今她被废了,陛下当真会看在苏家的面上放过她吗?!陛下有多厌恶她你不知道吗?!”
谢怀玉默然,身姿依旧挺拔地跪着,丝毫不让。
“你以为陛下为什么会沉不住气突然发难??你以为你同大皇女之间这点猫腻能瞒多久?你现在还要跟她扯上关系的话,有没有想过我,想过父亲,想过谢家?!”
“…真的,只要你跟她断了个干净,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大昭不怕没有好女子,忘了她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如果让母亲忘了父亲重新开始,您愿意吗?”
嗓音清冷,谢怀玉抬眸看着母亲。
谢御史一怔,旋即:“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您自己都不愿又怎么说服得了我?”谢怀玉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清楚地表达,“母亲,是我离不开她。”
话毕,不再言一语,转身离开。
“你你、你…逆子!逆子!”谢御史衣袖狠狠一拂,额间青筋爆跳着,“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那是她最为出色极受宠爱的孩子。
任何人都不可以毁了他!
…
……
似有暖暖的日光沐浴着她,冰冷的身体开始渐渐有了温度。
耳边有人在说话,很大声。
明岑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努力地睁开眼,却只模糊不清地看到了一个身影,眼皮便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
重新陷入黑暗。
…
待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明岑支起身子,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脑袋又沉又痛,昏迷和毒发的后遗症还在影响着她。
半晌,明岑缓过神后才发现自己竟在一座陌生的宫殿里。
明岑下意识地崩紧心弦,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忽然听到珠帘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明岑屏住呼吸,待那人走近后,猛地出手准备扣住来人的脖子时。
珠帘被人撩起,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内,明岑动作一顿。
“您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