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葱在屋前屋后兜了一圈,无甚收获,乞丐就是乞丐,去留无一物,洒脱得紧。茶小葱对着“朝尼居”摇首叹息,这么大一块地,若在三次元得值多少钱哪!
转悠完毕,她靠在后院的墙上默默出神,脑子里好像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但老乞丐这儿没答案……她该去问谁呢?
想一想,自从她遇上那条小白狗的时候起,一切都像是解除了封印似的,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而在遇见老乞丐的前一刻,她分明还是个游离在外的异乡人。小白狗不见了,她得去哪儿找到它?还有,她现在到底该做点什么?所谓的新手任务,就是助人为乐么?她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按照习惯,茶小葱把问题想了一遍,就算没有答案也不会再纠结。她相信,坠入迷雾当中只是暂时的,她终究会有走出去的一天,哪怕来之前的记忆全被时空隧道里的风吹得移形走样。
把那张皱巴巴的新手任务表揣进怀里,她心想着那点可怜的报酬:“怪不得慕容紫菜要靠捉妖发家致富,如果只是接任务助人为乐……唉,能不能养活自己还是个未知之数,说不定做乞丐还比这个富余一点。”
“帮张大人捉奸,报酬三两银子。委托人:前县承张宝来。”看来这已是最值钱的任务了,但是捉奸……茶小葱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脏突然猛地一阵收缩,莫明地刺痛。从来是T恤牛仔的她,为什么在来之前换上了那件小礼服?又为什么从来不施脂粉的她会在身上喷涂奈香尔五号那么骚包的香水?之前发生过什么是她不得不选择性遗忘的?
她赶紧将目光移到上一页,微微喘了口气:“不想不想不想,说了不想就不想,先做这个最不值钱的任务吧,好歹可以离这儿的人近一点,就当是出去探探消息,有备无患!”
出门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她想起来这儿之前分明还随身带着个小包包的,里边放的她的银行卡和……和什么来着?她之前还惦记的东西,现在却完全没有印象。
时间缓缓流动,好像把某些碎掉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冲走了。
“请问……邵大叔在么?”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牵着头毛驴从门前经过。
“邵……”茶小葱对这个姓氏不是很熟悉。
那中年商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了然道:“这位一定是他的得意门生了,有人托我送封信,就麻烦姑娘代为转交。”
薄薄一纸笺落入她手中。她接过纸函,兀自暗暗奇怪,顺势低头将自己的衣饰一一扫视,方才恍然。原来她一身衣裙的破烂程度与那位老乞丐相去不远,难怪别人看一眼就知道她跟那老头是一伙的。敢情“邵”便是老乞丐的家姓。
送信的中年商人施了一礼,走了。茶小葱对着日光抖了抖信封,五颜六色的,像是一幅画。她很不厚道地拆展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身着杏黄云衫的工笔仕女图,用笔极为讨巧,勾线匀滑工整,虽是精美,却可惜匠气十足。画中人柳眉杏目,粉唇微启,却不似含笑,一展婀娜,竟像要脱纸而出,细看那双秀目深黑如墨,让人不可逼视。
“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是个美女控。”
茶小葱心里记挂着帮王小靓家里捉妖的事,也没去多想,随手把画折起来塞进了信封,往腰间一别。
王小靓家住清水镇西,茶小葱从“朝尼居”步行过去,总共不过是用了一柱香的时间。
叩门,过了许久才见一位容貌清丽的妇人前来开门。
对方看见茶小葱,先是一愣:“姑娘你是?”
相信前几天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降妖事件她已经听说过了,这会儿看到一身狼狈的茶小葱固然心中生疑。
茶小葱吞了一下口水,向她说明了来意:“夫人,我是老……咳,邵老爷子约来捉妖的。”
“原来是这样,快快请进。”那妇人引得茶小葱进去,又吩咐小婢倒茶递到茶小葱手里,礼数相当周全,看情形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家,“奴家原是姓花,夫姓王,他是这镇上唯一一个秀才,街坊邻里都称奴家为王花氏。”
“究竟是怎么回事?”茶小葱跟着她从大厅穿过,随手把用过的茶盏搁在几上,只见手到之处一尘不染,再抬头看,窗明几净,并未沾染半点不洁之气,茶小葱不免心下愕然。
“是这样的,家婆前年过世之后,孩子就变得不爱说话,原只以为是因他思念祖母愁郁心伤,家夫与我也都未曾留意,均认为只要悉心照料,孩子也会日渐明白生老病死乃天地伦常,却不想前天这孩子不知在何处得了一物,如牛皮灯笼般可大可小,触之宛如生人皮肤,令人骇异,这孩子变得举止怪诞,出入总与那怪物相伴,寸步不离,口不还念念有词……”王花氏行至阶下,起手撩起了帘子,“我等请来道士,收效甚微,也曾劝孩子把那怪物扔了,可孩子不允,若是来强,便哭闹不止,后听闻邵公有办法,姑且一试。”
茶小葱把头探进帘下观望,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一个五岁孩童正在屋里兴高采烈地吹“气球”玩,说具体一点,那孩子正在把一只杜蕾丝香草味螺旋纹高级橡胶套当气球吹。
茶小葱不知道怎么去描叙她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她很生气,莫名的生气,却并不是针对看见小盆友玩杜蕾丝这件事。她在王花氏惊讶的目光下,疾步向王小靓走去,劈手就将那个“气球”夺了下来。孩子先是一愣,等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哇”地一声哭开了。
王花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儿子:“不哭不哭,这位姐姐是来救小靓的,不哭……”
“哧——”“气球”漏气之后,变成了软绵绵的一条半透明的皮,茶小葱绷着脸,将它攥在手心越拧越紧,面上的肌肉好似被冰封了,半天转换不了表情。一时之间,脑袋里很乱很乱,明明有念头“嗖嗖嗖”地从面前飞快划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她想问这只橡胶套是怎么来的,可是动了动唇,却没有力气开口。
其实,不用特意去问,她便已经知道。
钱包,钥匙,银行卡,身份证,戒指,还有这只蔫掉的黄瓜套,就是她遗失的手包里放着的所有东西。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她却始终没能回想起来。
茶小葱温柔地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小靓不哭,这东西脏,咱不玩,咱不让肚子里生虫虫……”
王小靓只不过三岁多大,倒也好哄。或许是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他很快凝住了眼泪,目不转晴地看着她。茶小葱望着王小靓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心尖一颤,缓缓吁了口气。
王花氏揽过孩子交给婢女抱着,转头邀请茶小葱进在厅中坐一会儿,后者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只好起身,一路送茶小葱出门。
“姑娘,谢谢你,敢问要如何称呼?”
茶小葱学着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风范,向王花氏拱手:“贱名不足挂齿,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姑娘……”王花氏看着茶小葱有些苍白的脸,欲言又止。
茶小葱疲惫地一笑:“没事,这也不是什么妖怪,只是别人扔了不要的垃圾而已,如果小靓还捡什么其它的东西回来,你什么也别管,直接扔掉便是。还有,如果条件允许,你们家可以搬得离闹市近一点,那里有很多孩子,不孤独,自然就不会自言自语了。”
王花氏点了点头,应诺。
茶小葱抬头看看天,觉得天意微凉。
这一天没什么大事发生,但是茶小葱却感到异常劳累,仿佛身体上的积累的负担到了某个极限,每动一下,全身的肌肉都痛得厉害,整个人似被强行分解,几乎拆整为零了。她花了比来时多三倍的时间,才走到“朝尼居”。
邵老爷子已经回来了,茶小葱走过的时候,他正在门口剔牙,打嗝的时候满院子酒气。
邵老爷子一见到茶小葱就问:“怎么样?新手任务还容易吧?”
茶小葱把新手任务表拿出来扔给他,淡淡地回答:“你留着给别人做吧,这任务我不做了。”
老爷子龇牙怪笑:“你哈,没有个定性,要是任务做不完,可就出不了清水镇,外面的世界可大得很。”
茶小葱停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坐在门槛前,一低头:“我不稀罕。”
她是真的不稀罕,在三次元世界也一样,什么都不稀罕,别人有的东西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别人去过的地方,她也没感到新奇,别人做过的事,她甚至都惰于知晓……在这里,好不容易被从点燃的好奇心,突然就熄灭了。她原也想小说游戏描叙的那样四处走走瞧瞧,打怪升级做点小任务,可没想到第一次任务就令她缩回到了壳子里。
茶小葱这类女人有一个伟大的称号,叫干物女。也就是说,她像所有干物女一样早已放弃恋爱,认为很多事情都很麻烦,只愿意凑合著过。
她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沙沙沙沙,比写字还快,邵老爷子仔细一看,寥寥数笔拓出一个个完整的小人印子,画的正是她来到《朝尼奇谭》第一天发生的事情。
邵老爷子摸着下巴:“你很想退出游戏?”
茶小葱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画:“也不是,只是这些事情太麻烦了,我一个人做不来。”
她在找借口逃避。
邵老爷子眼睛一亮:“我找一个人陪你一起做,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茶小葱扔掉树枝,拍了拍手:“随便,我睡去了。”
“你不吃饭了?我特地为你留了菜的……茶小葱!”
砰!
房门被甩上了。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茶小葱一头倒在床上对自己如是说。她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遍,终于有了点睡意。
“我叫真悲剧茶勒个小葱,我有些与众不同,我已经察觉到了,我察觉自己其实是个游戏里的人物!这次元还真是个不毛之地啊,连根毛都没有,话说回来,我到底是个谁啊,干点儿啥好呢?既然是游戏,首先得有个基友什么的登场才……”梦里传来熟悉的念白。
“吱——呀——”“朝尼居”的破烂大门发出悠长的咏叹调,基友登场!
茶小葱揉了揉朦朦胧胧的眼睛,朝门口扫视,心中陡然沉了一下,一没留神就掉下了床。她原本就一身外伤,加上昨天没吃晚饭,现在是想跑都跑不动了。
她看着从逆光中走来的“基友”先生,放弃抵抗地伸出了双手,认命:“帅哥,我认栽了,你要是真缺钱,就把我卖掉吧,九两银子也成。”
来人冷哼一声:“以你现在这副尊容,就是一两银子也没人要,人家买了你回去还要出钱请大夫,不划算。”
话说,这样的回答虽然好像有点略显犀利,但好歹令茶小葱心里的那块巨石落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
慕容芷才侧目,只见她跪坐在地,一身衣服皱得像一把发菜似的,那件碎花中衣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幸好裙子的面料不错,几经蹂躏之后居然还能保持色彩光鲜。裙下没有长裤,一双雪白的大腿就那么果着,慕容芷才俊颜一红,转身退了出去:“把衣服穿好了,我有话跟你说。还有,这个还你!”
说罢,扔了一件事物在她面前。
门外,邵老爷子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慕容公子早啊。”
“早。”慕容芷才的声音清朗,如冽冽甘泉。
茶小葱嘀咕着站起来,理了理裙衫:“我哪有没穿好衣服?又没果睡的习惯……”目光触及那张粉红的“符纸”,她容颜一滞。人生固有轮回,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因为,带去了也没用。就好像现在,她站在这里,依旧是活蹦乱跳的茶小葱,依旧穿着来时的那一身红妆,但是眼下的一切却早已不尽相同。现在她随身的物品只寥寥几件:裙表只好看用不着,人民币成了几张废纸,安全套……唉……如果她永远回不去,父母会怎么样?真的按照法律,两年报失踪人口,四年注销户籍?她甩了甩头发,弯腰拾起那张粉红色的“毛爷爷”,跟着慕容芷才出了房门。
“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基友?”她问邵老爷子,可眼睛却没离开慕容芷才。撇去性格不说,光看外形,此人确实光彩夺目,同样是道袍,赵半仙穿来可能形容猥琐,可他那一身却是朗朗如晴空,令人神夺。道骨仙风并未使他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失色多少,反倒是削去了眉宇间的几分锐气。如此玉人,颀立院中,路人无不驻足侧目。
茶小葱并非第一次看他,可这一次,她走得更近看得更分明。
邵老爷子摊了摊手,亮出乞讨专用的破碗:“我刚要出去,他就找来了。”
慕容芷才回身望向她,目光闪烁。
茶小葱忽然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尚未褪尽的香水味。闻香识女人,大概如此。慕容公子不投胎入畜道做狗子,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