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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李隆基的雄心(1 / 1)

“既然皇上有旨,耽误不得,我改日再来拜访大将军。”安禄山脸上笑容依旧,可眼里却闪过强烈的狐疑,他不由向高尚看去,意思在问他,这宣旨之人来得如此凑巧,会不会是......高尚知道他的意思,急用目光止住安禄山,让他的疑虑不可外露。

李清瞥了他们一眼,只淡淡一笑道:“实在抱歉了,皇上有旨,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得立刻赶去。”

说罢,他谦恭地扶着安禄山走出了大门,远远地向几个宣旨的太监道:“请公公稍等片刻,我送完客人便即刻进宫。”

这时,几十骑亲卫簇拥着安禄山的马车缓缓停在台阶前,几个精壮的亲兵扶持着安禄山进了车厢,高尚也随着进去,可在他身子将要进去的瞬间,他忽然慢了一拍,回头对李清笑道:“颜杲卿头上的血可止住了?”

“颜杲卿?”李清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微微笑道:“高先生说得是那个姓颜的参军吧!我已将此人赶走,此人人微言轻,却敢妄言朝中大将有谋逆之意.....”

说到此,李清忽然暧昧地笑了笑,对探头望着他的安禄山徐徐道:“安帅,你说我会相信吗?”

“是!是!”安禄山打了个哈哈,脸上充满了烦恼的神情,他连连摇头道:“大将军实不该放走他,此人到处坏我名誉,我恨不得食之肉、寝之皮,也罢!就便宜他一回。”

长长地吐一口浊气,安禄山一挥手命道:“开拔!”

车门关上,马车缓缓启动,李清站在台阶上含笑向他们拱手告别,直马车去远,他才轻轻冷笑一声,‘高尚,好厉害人物!’他在心中将此名字默念了几遍,记住了,随即向旁边几个苦脸的太监笑道:“让公公们久等了,咱们这就走!”

安禄山马车在千余骑兵的护卫下在朱雀大街上隆隆而行,腾腾的杀气在不知不觉中铺散开来,行人被他们气势所骇,吓得拼命向两边躲闪,妇人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脸上惊恐万状。

车厢里却很安静,安禄山一直仰头闭目不语,高尚则坐在前排,他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半天,安禄山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忽然道:“先生说得不错,这个李清我是小看他了。”

他腰一挺,将身子坐直了,盯着高尚慢慢问道:“你说,他所说可是实话,他会不相信吗?”

高尚苦笑着摇摇头道:“使君莫要问我,我真的也不知道。”此时,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详之感,这个李清必将成为安禄山的劲敌,他用眼角余光微微扫一眼安禄山,见他又闭眼躺下,杀机陡然横生,为了大事能济,绝不能让李清再活在世上。

接受番国朝觐规模虽大,准备时间也足足花了两个月,但李隆基露面也不过片刻功夫,听几声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就算应了景,他已经年近七旬,经不起那个折腾,不过随后的国宴他让长子李琮去主持,在胡人眼里这算不了什么,但在长安,这无疑又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但下午很安静,窗开了一条缝,明媚的阳光和清新寒冷的风一起从窗缝挤进来,御书房里飘散着淡淡的异香,碳盆里不时爆起一串火星,发出‘劈啪!’声,李隆基已经午睡醒来,香甜的深度睡眠使他精神格外抖擞,按理,他精神好时一定会去陪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但今天却例外,早晨承天门外那波澜壮阔的万邦朝拜让他心神激荡,竟让他生出一种气吞万里的梦想。

李隆基坐在御案前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桌上的奏折他一本也没有心思看,他不停站起身走到隔壁去仔细观看他的‘西域山河’沙盘,这是李清用几百个工匠、耗时近一年作成,在半年前作为寿礼进献给李隆基,这个沙盘比他自己用的作战沙盘还要大、还要细,足足占去了两个房间,它不仅包括两河流域、大食帝国、天竺王朝,还囊括了白衣大食残部和拜占庭帝国一带,与作战沙盘相比,这个沙盘更注重于城市的表现,每个城市都有它的风格,大小如棋盘一样的每个城市里,各种特色建筑精巧逼真,大马士革的白色王宫和清真寺,拜占庭建筑的金碧辉煌、巍峨的金字塔,尤其是那些用泥塑的小人,丰满妖治的白种女人,健壮黝黑的昆仑奴、肥胖贪婪的大食商人,个个都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这是李隆基所收到最喜爱的一个寿礼,并将它放置在自己御书房内,甚至有时还专门为了观赏它而去御书房,而今天,半年来一点一点萌生的雄心终于被壮观的朝觐气势激发了。

“李清怎么还没来,再派人去催!”李隆基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

旁边的高力士急忙小心翼翼替李清解释道:“陛下,今天是大年初二,家家户户都出门拜年,恐怕李清也出门了。”

他早将李隆基的焦躁看在了眼里,既替李清暗暗欢喜,也为大唐的国力感到担忧,随着李隆基的年纪越大,他在某些方面也越来越象孩子,许多想法都开始不切实际,甚至是黩武穷兵,落实了就是大唐百姓的灾难,比如今年为讨好贵妃而修的荔枝道,益州长史杨国忠和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两人就几乎耗尽了蜀地和汉中的全部库藏,荔枝道修好了有利于交通,这还是好的。可是夏天两次修筑冰宫,第一次坍塌,第二次融化,便耗去了近百万贯钱,最后杨贵妃耐不住寒意,只远远欣赏了一眼,百万贯钱便打了水漂,而现在,他显然又对广袤的西方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还有李清那份述职报告,哪里是回顾过去一年所为,分明就是一份详细的西扩计划书。

要扩军要西征就要花钱,可朝廷哪里还负担得起,除非让他李隆基削减一半的宫廷开支,可这又不可能,高力士暗暗叹息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刚要再派人去催促,却见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禀报:“阿翁,李清来了,在外候旨!”

“快去让他进来!”

高力士吩咐完,立刻回头对李隆基道:“陛下,李清来了。”

李隆基精神一振,从案桌上找出李清的述职报告,虽然到初五才是他述职的时间,但李隆基已经等不了。

片刻,李清在两个太监的引导下快步走进御书房,当即给李隆基跪下行礼,“臣李清参见皇帝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免礼!”

李隆基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他赶紧上前将李清扶起,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赞叹道:“三年未见,朕的侍郎越发有出息了。”

听到‘侍郎’这个旧称,李清的鼻子忽然感到一丝酸意,他低头轻轻说道:“陛下却老了。”

所有的人都奉承皇上越活越年轻,生怕在李隆基提一个‘老’字,但李清发自肺腑地五个字却让李隆基体会到了他的真诚,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在他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放开了他慢慢回到御案前。

房间里很静,可以听见二人轻微的呼吸声,过了半天李隆基才岔开话题道:“你说说葛罗禄人吧!此事朕的压力很大,你说他们会被大食人收买,朕也相信这极有可能,但毕竟事情没有发生,不能服众,朕担心你述职时,会有人拿此向你发难,你自己要先有准备了。”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李清知道他说的是杨国忠,这件事他早有准备,只淡淡一笑道:“请陛下放心,臣有证据会让指责臣的人心服口服,只是臣给陛下惹了不少麻烦,陛下非但没有怪罪,还力排众议给臣加官进爵,臣会铭刻于心,”

“你有准备就好!”

李隆基见他不肯多说,便不再问,摆了摆手命他先坐下,他也知道葛罗禄人素来名声不佳,一直充当回鹘人对外扩张的先锋,以屠城掠财出了名,高仙芝当初将他们引来做同盟,也是看中了他们的战力,却没有想到葛罗禄人会背叛的可能,这其实就是大唐统治西域策略上的偏颇,是羁縻州府制度的缺陷,让西域各国过度独立,名义上它们是大唐的属国,实际上大唐对他们却没有半点约束力,他们对大唐也没有认同感,等到了大战之时,背叛、投敌等等让唐军内乱的行为就难保不会发生。

他打开李清的述职报告,翻开第二页,在葱岭以西设立州郡的条目便赫然入眼,这其实也是解决中原失地流民问题一个有效的办法,让流民们到西部去发展,这样一来,一直困扰朝廷多年的土地兼并问题竟迎刃而解。

想到此,李隆基的目光渐渐变得炽热起来,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对李清道:“你在给朕的报告中提出在西域广泛安置中原失地流民,朕很想听听你考虑的细节,你不妨一一道来。”

“臣遵旨!”

李清挺直了腰,朗声道:“臣以为要使流民西迁的计划能实现,关键是两点,一是能吸引他们过去,而另一个是是保证他们安全,说起来简单,可实施起来却繁琐浩大,首先是吸引他们,臣打算继续在西域施行我大唐的均田制,葱岭以西地广人稀,大湖周围、大河流域土地都十分肥沃,让每一户来西域的流民都能拥有自己的土地,而且土地的面积也会足以使他们心动,这样,他们才可不远万里来到西域,当然,税赋可以免除,而免除税赋的条件是他们必须出丁从军。”

“等等!”李隆基忽然出言止住了他的话头,诧异地问道:“出丁从军,免除税赋,你说的不就是军户制吗?”

“略有点相似,但又不尽相同。”李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军户制是世代相袭,他们身份已定,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臣并没有考虑限定他们的身份,他们仍为自耕农,当然不愿从军也可,但必须负担税赋,臣想,为了获得免税、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他们会自愿从军,这样一来,吸引他们去的条件有了,而安全保障也有了,可谓一举两得。”

“那州官县吏呢?难道你也想从他们中间挑选不成?”李隆基眼睛一挑,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刺李清,适才均田制是大唐根本的土地制度,广平王回京述职时谈起过,李隆也倾向于这个方案,这已在内阁会议上达成一致,至于出丁从军,那本来就是军户制度,也无须赘述。

李隆基关心的是官吏,那些管人的人由谁来委派,这才是最核心问题,若是李清借口由移民自定,那就说明此人藏有谋逆之心,不可用。

事实上,李隆基在罢免李林甫,任用李清为新的安西大都护这个问题上也曾深思熟虑,李清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官员,从义宾县主簿一直做到今天,也算是自己的心腹,在对自己的忠诚度上可以放心,但更重要是他在西域的威望和他自己的能力,他在怛罗斯大胜大食人,令胡人不敢仰视,他勒令西域各国到长安朝觐,竟无一国缺席,其次,他曾任户部侍郎,三年时间使朝廷税赋增长两倍,卓有成效。

李隆基思来想去,也列出许多人选,他最终发现也只有李清才能将自己的意图彻底贯彻,甚至将大唐的龙旗插上大马士革的城头。

当然,李隆基也有牵制李清的办法,一个是他仍将派广平王为安西宣抚使长驻西域,代表朝廷处理大唐与西域各国的关系,这样,既可以不让李清生疑,又能有效地监视他;另一个就是州县官员的任命,必须由朝廷委派,不容半点讨价还价。

李清当然明白李隆基所指,他是在官场上打滚了近十年的人,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要努力争取,而什么要主动放弃,他心中清清楚楚,这个人事权就是属于不该要,甚至要主动放弃的东西,见李隆基目光锐利,李清微微躬身答道:“新设州县和中原并无区别,也应该从科举中选用优秀士人来担任,不过臣个人比较偏向于明经科和明法科,请陛下在任命官员时给予优先考虑。”而这个就属于必须努力争取的东西,越是努力争取才越能打消上位者的疑虑,自古以来,官场、职场无不如此。

李隆基呵呵一笑,欣然应允,“朕虽然偏向进士科,不过是由侍郎主政安西,此事朕允了。”

既落实了李隆基最关心的人事权,御书房的气氛便开始活跃起来,李隆基想起自己在沙盘上还有一个重要的疑惑未解,便笑着向他招了招手,将李清带进了侧室,他走到沙盘最西面,用木杆指了指大食都城大马士革,又指了指大秦都城君士坦丁堡,笑着问李清道:“两地相距如此近,一山可容二虎?”

李清亦微微笑道:“这两大帝国夙仇已深,大食正是因为要集中兵力攻打大秦,才让步于我们,如果陛下有意,臣可遣使前往君士坦丁堡,使我大唐从东,大秦从西,两国夹攻阿拔斯,使波斯、呼罗珊尽归我大唐版图。”

一席话说完,李隆基抚掌大笑,他连连拍着李清的肩膀赞道:“不错!不错!朕没有看错人,上次问那杨国忠,他竟以为朕要绕开大食,直接开辟通往大秦的商路。”

提到商路,却一下子提醒了李清,他急对李隆基道:“陛下,臣还有两事要请陛下应允!”

李隆基兴致正高,他立刻笑道:“你说!”

“一是严禁火药贸易,臣在怛罗斯之战中使用了黑火药,该物威力巨大,切不可让大食掌握。”

不等他说完,李隆基便惊讶道:“朕听广平王所言,你在怛罗斯战役中用了一种声若巨雷的滚石,难道就是火药吗?”

“是!此事臣一直严守机密,但就怕大食商人多方打听而得到火药,所以希望此事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李隆基点了点头,“既然侍郎有此担心,朕会责令将作监收缴全国火药,不得流传于民间,更不得贸易,你尽可放心。”

顿了顿,他见李清面露难色,心中不由微微一怔,便道:“那侍郎还有另一件事是什么?”

李清要说的另一件事确实很让他为难,但事关移民大计,他不得不说,“河西走廊上马匪猖獗,会严重威胁到移民的安全,臣几次照会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想与他联合剿匪,但他却置之不理,所以,臣想请陛下应允,准我安西军跨境剿匪。”

“跨境剿匪?”李隆基瞥了一眼李清,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份,但他也知道李清为人谨慎,此话不应这么简单才是,他没有答应,而是淡淡一笑道:“朕命安思顺配合你就是!”

李清见李隆基回答暧昧,知道他对自己的话也起了疑心,索性坦言道:“陛下!只怕陛下旨意一下,河西走廊上的马匪便消失了,而且西迁移民恐怕大部分都得在河西安家了。”

话到这份上,李清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河西走廊上的马匪就是安思顺派人假扮,如果他李清不派兵护卫,这些移民大部分都会被安思顺截留,西域最缺的就是人,他李清想扩大势力,那安思顺又何尝不想。

李隆基听懂了李清的意思,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这件事,让朕再想一想。”

说罢,李隆基背着手走回了御书房,他站在窗前沉思了良久,才缓缓道:“李清,西迁的移民朕自会派兵保护他们路途安全,但边关大将都是朕所信任之人,朕对你期望很高,不希望你再卷入朝堂斗争之中。”

说到此,他微微回头,瞥了李清一眼道:“你在外多年,回京述职的机会不易,还是在家多陪陪妻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隆基横空冒出的话使李清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不要卷入朝堂斗争,是指安禄山还是鞭打杨国忠?他的心念在迅速转动,自己回家才三天,应该没有什么把柄,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冷汗顿时湿透了他的背,‘李林甫!’他一定派人监视了李林甫,自己昨天早上去拜访李林甫之事被他知道了,那安禄山之事,李林甫也一定向李隆基告发了,而李隆基竟将它视作朝堂斗争。

不行!安禄山野心已经暴露,自己绝不能让他准备充足后再从容起兵,想到此,李清心下一横,慢慢跪下来,昂着头,态度坚决地对李隆基道:“陛下,微臣现在只想为陛下开拓江山,绝不想参与什么朝堂斗争,臣个人与安禄山也无冤无仇,但臣掌握了安禄山有野心的证据,才去和李太师商量,请陛下明鉴!”

“什么证据?”

李隆基冷冷地问道,他确实派人监视了李林甫,李清昨天上午去拜访他,而下午李林甫便送来了一份弹劾安禄山有谋反野心的奏折,奏折中对他自己从前的不察感到痛心疾首,但李隆基生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李林甫下野了,才将过去的失误就这么轻轻一推便了事,说安禄山有造反野心,却又拿不出半点证据,他心中冷笑一声对李清道:“你千万莫告诉朕,安禄山想造反是听某某人所说,这样话,朕十几年前便听过。”

李清摇了摇头道:“臣府上有一人,此人是范阳仓曹参军事,他弃职回京,还带走了不少记录军粮的帐本,帐本中记录的粮食进出存与臣做户部侍郎时所看到的报表完全不同,河北粮库的存粮足以支撑三十万军队三年的耗用,臣就是以此为证据,认为安禄山确有谋鼎之心。”

“什么!三十万军队三年的耗用。”李隆基呆住了,他足足楞了半天,才无力地坐下,声音象一下子老了十岁,“李清,你去吧!再把那些帐本给朕送来,朕想看一看!”

过年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因为快乐所以短暂,或许正如李隆基所言,回京述职时间甚少,须倍加珍惜,从宫里出来,一连两天李清都足不出户,和妻女们在一起享尽天伦之乐和鱼水之欢,他的亲兵也都放了假,有的是长安人,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而不是长安人则更需要揣足银子去饱览天下第一都市的风情。

这一天是正月初四,天气晴朗,蔚蓝色的天空一碧如洗,连续晴日使气温回升,大寒之日竟出现了少有的小阳春,不少腊梅提前开放,不少长安市民都携妻带子到郊外去体会这明媚的阳光,李清家人也不例外,全府上下都在积极准备,因今天李清有事,所以出游的日子定在了明日。

府外,一名中年男子正悠然走近李清的府第,只见他长得面色焦亮,一双三角眼不时闪烁着精明的目光,脸上永远挂着谦卑的笑容,乍一看,仿佛一个县衙里的捉刀老吏,此人姓邵,叫邵天行,事实上他的老本行就是义宾县衙的老吏,随着李清逐渐高升,他在商场上的涉足几近退出,一帮老伙计大多回乡做了富翁,而几个骨干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比如骷髅所开的南溪酒楼现在是长安西市最大的酒家,而原来绸缎店掌柜张奕溟也成了真正的大东主,唯一还跟着李清的,就只剩这个邵天行,他原来是李府的总帐房,现在的身份是李清的外宅大总管,名义上管理李清的老宅,但事实上他是李清在长安情报机构的头子,他取代原来武行素的位子。

和武行素四处收罗奇人异士恰恰相反,邵天行上任后便遣散了大部分所谓的武林奇士,在他看来,那些都是自命不凡的家伙,只可用而不可养,而且一旦让李清的政敌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最后邵天行只留下十余人,都是李清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个个精明能干,他们并不需要亲自去做什么事,接到任务,他们自会出钱请人去做,大唐尚武风盛,跑单帮的冷血杀手多的是,只要你出得起钱,就算要刺杀朝廷重臣也会有人毫不皱眉接下。

邵天行在昨日接到李清的一道指令,他急急安排妥当,今天一早来寻找李清,看门人都认识,邵天行一路走到内宅,按府中规矩他不能再进去,自有一个小丫鬟去替他禀报。

墙外几株百年老梅开得正盛,芬芳娇艳,散发出阵阵清香,邵天行正背着手欣赏腊梅,忽然听见院子里李庭月在焦急的叫嚷,“爹爹!该我了,弟弟已经骑过两次了。”

“好吧!你把弟弟抱下去。”语气似乎有些无奈。

邵天行暗暗赞叹,不愧是一镇诸侯,这么小的年纪便开始学骑马了,透过花墙的缝隙,他悄悄探头向院里望去,却惊得两颗眼珠子差点掉下地,哪里是什么马,只见堂堂的尚书左仆射、安西大都护竟趴在地上,一个小女孩正吃力地往他背上爬,而旁边小子正死死拉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嘴里还哇哇乱叫。

邵天行的脸胀得通红,心中一阵‘砰砰!’乱跳,象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急忙跑到门口必恭必敬地站直等待,过了一会儿,一名侍女忍住笑跑出对他道:“邵先生,老爷叫你进去。”

这时李清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衣服拉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微笑,邵天行进来,立刻向他躬身行礼,“邵天行参见主公!”

“邵先生,咱们好几年没见了,你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邵天行脸上露出一丝惭愧,“这些年属下日子过得清闲,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昨日主公吩咐之事,我已安排好。”

李清点了点头,他今天没有出游,就是为了等他,他披了一件衣服,边走边笑道:“走吧!还有一件事,我们等会儿马车再说。”

一刻钟后,几十名亲卫簇拥着李清的马车从大门驶出,目的地是他的老宅,在那里有个人已经等候他多时。

“请主公吩咐!”马车内,邵天行小心翼翼道。

李清笑了笑,轻描淡写说道:“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邵天行眼皮一跳,这些年他接到的任务或是探听消息,或是绘制地图,叫他杀人却是头一遭,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李清的下文。

李清瞥了他一眼,见他沉默不语,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继续道:“这个人是安禄山的随身谋士,名叫高尚,记住了,要么一击杀死,要么就不要动手,不准杀而不死,明白吗?”

“属下明白。”邵天行干脆地答道。

马车很快便到了老宅,李清的老宅现在正在翻新,人来人往,另外还住有一些老家人,穿过一堆破碎的瓦砾,李清来到他的老书房,这间屋子没有住人,里面摆放一些老家具,里面的人听见脚步声,立刻拉开了门,露出一张年轻而笑容灿烂的脸庞,正是羽林军果毅都尉韦应物,他是李清深插在宫中的一名耳目,一直由邵天行单线联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他,今天李清找他来便是有要事问。

“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多礼了,来!我们坐下说话。”李清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先坐下,随即对韦应物道:“这几日你是否一直在宫里当值?”

“是!从除夕一直到明天晚上都是我在当值。”

李清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那我来问你,宫里出了什么事?”

从前天下午起,高力士便没有回过府,李清敏感地意识到,宫中一定出了什么事,而且极可能与他的汇报有关,但打听几次,消息都封锁得很严密,连外围的宫人也不知道。

韦应物微微有些惊异,宫中确实发生了大事情,连他也不知其详,李清却如何知道?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前天,皇上不知为了何事十分震怒,将贵妃最心爱的白鹦鹉一剑劈死,结果贵妃娘娘大哭,要上吊寻死,宫里已经乱成一团,这种场景连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想到杨玉环哭得异常悲伤,他眼中也禁不住一阵黯然。

李清却轻轻一阵发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响,最后他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那白鹦鹉便是安禄山所送,想必是李隆基看完帐本后怒火中烧,不敢下旨抓人,便拿个扁毛畜生出气。

半天他的笑声才渐渐止住,够了!只要在李隆基心中播下不信任的种子,在适当的时候,这颗种子就会迅速生根发芽,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李清的笑声让韦应物沉默了,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帝后不和他却纵声大笑,这不应该是一个为人臣的态度。

李清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韦应物的肩膀道:“你知道皇上为何要劈死那只鹦鹉吗?你只要想想它是谁送的,再想想这些天的传闻,你便知晓了。”

韦应物也并非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得李清一提醒,他立刻便反应过来,那只雪衣人是安禄山送的,而前几天有人在到处散播安禄山要谋反,皇上如此震怒,难道安禄山真要谋反吗?

“可是,按大将军的意思,安禄山若真有谋逆之心,皇上直接将他杀了便是,又何必去迁怒一只鹦鹉,惹得娘娘伤心不已,让我们这些侍卫也、也.....”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是不是?”李清冷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不满地对他道:“我一直看好于你,每次见到你都要提醒你多读书,以明事理,但这么多年过去,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忠心于贵妃,我不怪你,但你看一件事就不能看得稍稍深一些吗?韦应物,你让我失望啊!”

韦应物脸胀得通红,他急忙站起身向李清半跪施一礼,满面羞惭道:“应物不懂,请大将军教我。”

李清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你且坐下吧!”

他理了理思路,这才缓缓道:“皇上确实是为安禄山有谋逆之心一事而震怒,但他现在不能动安禄山,河北二十几万军马都在其子安庆绪手上,一但他杀了安禄山,安庆绪必反,而且是以为父报仇的名义,你明白吗?所以皇上现在再生气也只能忍,忍不了就杀一只扁毛畜生出气,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不但不会怪罪安禄山,还会给他加官进爵,以骄其心,然后再慢慢地架空他、调离他,就俨如当年王忠嗣一般。”

说到此,李清忽然冷冷一笑,他仰望着房顶自言自语道:“他又想故计重施,兵不血刃地解除安禄山兵权,只怕安禄山不是王忠嗣,他最后反而捡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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