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论成败,自要全面。董卓既可轰然崩塌,自然也有趁势而起的辉煌。”这个时候,何咸便如一位学术大师,对着董卓的崛起和没落展开了一场分析:“所以,我等知董卓因何崛起,才会知他如今为何困
顿无路。”
“然也。”李儒也端坐如仪,努力将自己身为董卓智囊的主观情感,从这场分析辩论中摘出去。“自古成事者,无非天时地利人和。换到董卓崛起一事,他显然占了天时之利。”何咸淡淡组织着词汇和逻辑,开口缓缓言道:“董卓的天时,无疑就是汉室倾颓。而汉室自和帝以来已有百年,一大堆幼帝,
好几家外戚,再加上层出不穷的宦官与族党,朝政就在这几极之间来回摆动。再坚固的房屋,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尤其在此期间,外戚、宦官、士大夫三股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政治斗争浓稠得便如浆糊,其中依附这些势力的一大堆祸国秧苗便趁此而起,荼毒四方。相应的,朝廷的威仪却日
渐式微,毫无威慑。”“故而,种种祸乱之因种下后,到了灵帝时期便陡然爆发。张角登高一呼,百万蚁贼景从,给了汉室王朝最致命的一击。孱弱无能的汉室在此期间更加自掘坟墓,废州刺史制改立州牧,将军政大权放归地方
,准许四方诸侯招募乡勇镇压叛逆。如此饮鸩止渴,更是让汉室喝下了最后一剂毒药。”“可恨的是,这样沉痛的打击,竟然仍旧没让朝廷吸取半分教训。在士大夫与宦官斗争的惯性下,以袁绍为首的士大夫集团,还在操纵着先父做着诛除宦官、独掌朝廷的春秋美梦。也就在士大夫和宦官斗个
两败俱伤的时候,西北野狼董卓闻到了崛起的味道,带着三千铁骑杀入了最最孱弱无力的汉室朝堂之上。”“之后的事情,大部分都有岳丈的谋划,小婿也不需多言。但言而总之,董卓之所以能够崛起,除却个人的投机不凡之能外,最重要的就是他钻了汉室的一个大空子。更妙的是,那时候他还联合了士大夫,
行废立之举,再用强横的武力,彻底奠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格局。”“不错,悉文言之有理。”李儒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生常谈,但事实就是如此:“太师之所以得走到今日地位,的确占了天时之利。只不过,如今格局已成,太师朝纲独断,纵行无忌,又岂
有覆灭之虞?”
“因天时成事,自会因天时而败亡。天时如今已然不在,董卓粗鄙无谋之人,看不破汉室衰微根本、亦不知自己崛起缘故,又岂能坐鼎大局?”说到这里,何咸凝重地伸出了一个指头,道:“董卓最大的败笔,就是走了同士大夫合作这一路线。说实话,若董卓出身名门,汉室恐怕也就会回到士大夫掌权的时代,那时不过士权强于皇权,大不了最后
就是士权的代表者废了汉帝,重启一朝;或者汉帝成人后,打压士权,恢复汉室江山,这都不算什么。”“偏偏无奈的是,汉代的风气导致士大夫高高在上惯了,他们忍受不了董卓这种粗鄙的武夫骑在他们头上。同时,董卓这家伙也的确没几把政治刷子,所作所为暴戾粗疏,难入士人之眼。如此一来,士人反
抗董卓也在情理之中。”“故而,前有伍琼、周毖等人暗中襄助关东士人起兵,后来就有伍孚身怀利刃谋刺董卓。士人同董卓的斗争,一直随着董卓粗鄙无谋的政治活动中,潜滋暗长。到了如今董卓欺凌天子、虐杀士人的时候,这
种仇怨更是水火不容。”
“所以,当初悉文便劝太师另辟蹊径,抚慰黎庶而限制士人。就是因为悉文看出了士人早已尾大不掉,成为汉代任何当权者的障碍,才要这般辅佐太师,推翻士人根基,建立一个全新的朝堂政体?”听到这里,何咸不由苦笑一声,点头应道:“不错,当初我也年轻过,也曾想着偷懒让董卓来干,自己当一个承前启后的能臣便可。只可惜,董卓这头蠢驴,根本不知道他拉磨的方向不对,还偏偏死犟着向
前奔跑。现在可好,磨塌了,驴也快跑死了”
“悉文,未免太过危言耸听。”李儒还是不赞同何咸的观点,开口道:“太师最大的依仗,便是手握十万雄兵。只要这等根基不毁,太师便永立于不败之地!”“岳丈未免太幼稚天真,十万雄兵,的确可以杀光那些跟董卓作对的士大夫。不过,这种模式根本行不通。假如董卓只是一个山大王,那仗着手中的兵马胡作非为都无妨。可现在董卓执掌关东大片基业,杀
光那些士大夫,他靠何人治理一方?”“从头至尾,董卓就是一个暴发户,除却岳丈和田仪,他手下根本没有牧民安邦的人才储备。更没有一个坚定的政治理念、以及足够的声望,可以使得那些士大夫聚合在董卓麾下。这样一来,董卓即便知晓
了有人要谋刺他,可他却也只能躲在郿坞当中然后派人调查。”
说到这里,何咸才道出了一个深刻的事实:“可以这样说,士人现在想杀董卓,完全占据主动。可董卓对付士大夫,除却用那些残暴无用、并只会引发反作用的手段外,根本束手无策。”
李儒这时悚然起身,因为他知道一个深刻的俗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这种情况,的确如何咸所说,董卓毫无还手之力。士大夫可以紧锣密鼓地密谋着一次次的刺杀,而董卓却只能被动防卫。就算这次董卓破悉了伍孚刺杀一案的主谋,但只要有士人集团存在,他们还会
不死不休地进行着再一次的密谋。
防贼一日可行,可终生防贼,只会被贼子得手——这是一个无解的困局,董卓置身局中,根本挣脱不开。
而何咸,想必就是看到了这点,才会在此之上加一把火,打算彻底将董卓烧个干净。“不可如此!此事不对!.”李儒左右徘徊半天,最终才找到了何咸这一番逻辑当中的错误:“悉文你说得不对!士人的确可以一直密谋他太师,但太师麾下十万雄兵,却仍旧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难道那
些士人以为诛除了太师,就可解开这等困局了?”
“那些骄傲自大的士人,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何咸轻蔑地撇了撇嘴,但随后就笑了起来:“不过,我也恰好正打算让他们一直如此自大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闷声发大财啊.”
“此话怎讲?”
“因为在我看来,对付董卓的好处,比对付那些迂腐的士大夫大多了。同时,也太容易了。”说到这里,何咸不由装出了一副幽怨的模样,道:“若是当初董卓就宠我、爱我,信任我,那我就替他对付那些士大夫了。但可惜董卓在岳丈的劝谏下,也一直在防备我、忌惮我、打压我,到了如今他都要
对付我的时候,我自然就要联合士大夫先发制人喽.”
“悉文,说重点!”李儒怒火和心寒交叉在身体里蹿流,根本无法忍受何咸这等调侃。
“托董卓无能的福,掌权两年多,他仍旧没把自己的底牌夯实。十万雄兵,说起来好听、好吓人,但实际上董卓能掌握的,也不过五万余的凉州兵而已。”
“剩下吞并的并州兵团,现在的领头人是吕布。凉并两军的矛盾,我都懒得说,而董卓对吕布做了什么,想必更是不用在下多言。”
“还有一些汉室的南北军,以及先父及何苗的旧部。这些兵卒毫无阵营,算是有奶就是娘的角色。董卓一旦身死,这些人在汉代普世忠君报国的观念影响下,很可能就被一纸诏书给收编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被曾经旧主的子侄,许以重利给收买。就如,当初董卓威逼利诱吞并了他们一样。”说着这话的时候,何咸毫不避讳地指了指自己,用意简直不要太明显。“最后的凉州兵嘛,其实跟那些南北军差不多,一部分可能在诏书下就屈从了朝廷,一部分就寻到了新的老大。就算剩下一些死硬分子,那还能有多少人?三万?两万?这样的人数,别说我去动手,就算吕
布恐怕也能扛得住吧?”
“所以说,董卓方向不对乱拉磨,偏偏自己的根基还不夯实。这样的状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有覆灭一途。”
何咸侃侃分析完这一切,才后仰一下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我方观点已论完,不知反方还有什么好补充的?”作为反方的李儒,此时犹如被逼到了悬崖边的恶兽,疯狂嘶吼道:“老夫无话可说,但却会先发制人!先将你这主谋除掉,再灭了吕布,剩下那些毫无兵权的士大夫,再慢慢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