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耍着剑(贱)的何咸,董卓不知不觉便想到了一种钻在污泥里的生物:泥鳅。
这个何咸,真是又滑又奸,根本让人抓不住一点手脚!
此番召唤何咸,董卓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何咸一旦不从命,他便会派大军三面包抄,先灭了何咸再说。
然而,何咸非但乖乖地从命归来了,更带来了桥瑁和孔伷的人头。甚至,只需再晚几天,何咸说不定还能将东路酸枣诸侯的脑袋全带回来。
这样的属下,就算他反对迁都,董卓其实也不应该一刀砍了:说真的,他也真舍不得。毕竟,人才难寻啊.尤其一跟自己麾下那些傻了吧唧的凉州将校比起来,董卓越觉得何咸就是个大宝贝儿疙瘩。
可是,出于边塞恶狼一般的直觉,董卓总感觉何咸不会跟他一条心。由此,隐隐约约之间,他觉得自己越纵容何咸,危害也就会越大。
也正是这个缘故,他董卓几次都想着壮士断腕,忍痛先铲除掉何咸这个隐患。
但没有把柄、没有借口,他还真不能轻易下手
这天大地大,‘理’字最大。
何咸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是为他董卓服务的好属下典范。而且现在董卓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凉州那种率兵打仗的将军,他纵然再不忿何咸,也不能平白无道理地便做掉。那样一来,后果和影响就实在太恶劣了。
一旦董卓那样做了,世人该怎么看他?
好嘛,公卿士大夫暗中跟你董卓使坏,你要干掉人家;可何咸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为你办事儿,你还是毫无道理地就做掉了人家.这样董卓你不就是个神经病嘛,你让人还怎么敢跟着你混?
而这个时候,董卓凝视着何咸,何咸其实也在凝视着董卓。
对于自己啥德行,何咸心里还是有点逼数儿的:像他这样能折腾的家伙,若换在刘备手下,刘备必然待他如春风拂柳,让自己感动地不要不要的。
若待在曹操手下,曹操便会尽用其才,而不管自己其他乱七八糟的杂事儿。但只要出格儿半分,曹操必然会一巴掌抽过来,把自己收拾地服服帖帖。
偏偏董卓既无刘备的胸怀,又没有曹操的能力和手段。
如今的董卓,就处在一个极为极端的心态中:是自己的人,就会拼命笼络,要风给风,要雨给雨;可若不是自己的人,那我老董就会用尽各种残酷手法,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间。
简单来说,董卓的驭人的手段实在太苍白、太无力。在他整个统御部下的理念中,就根本没有半点弹性,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再简单一点,董卓根本就不是个好领导——历史上他最终失败,跟他不会用人其实有着很大的关系。
两人就这样迷之凝视了又大半天,大帐中的文武都已经过了面面相觑的阶段,开始感觉眼睛都干涩了。最终,还是贾诩这根老搅屎棍,又抛出了新的议题,打破了董卓和何咸之间的迷之尴尬。
“悉文,相国非但已决议迁都,更决议将雒阳方圆二百里百姓全都迁往长安。不知此事,悉文有何见解?”
“相国心念苍生,为护雒阳百姓不受白波贼徒及关东群贼侵扰杀戮,自当如此。”何咸这才正了正神色,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言道:“更何况长安也乃百年古都,却人口凋敝,相国迁徙百万百姓至长安,必然可再现雒阳辉煌,于国于民,皆乃两全其美之策。”
董卓听完这话,脸色都变得有些不正常:这顶高帽子扣得实在太高明了,我老董怎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牛逼?
再环顾那些只会唯唯诺诺从命、一脑子浆糊的凉州将校,董卓真是越比较越心痛:你说说你们,同样长着一个脑袋,怎么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人家何咸便能看出老夫如此深谋远虑,为国为汉分忧,你们怎么就只想到迁都后就离家近了?
不错,这个时候,董卓都默认自己迁都就是为了雒阳百姓好,为了大汉好了。
可就在此时,何咸却好似不在意般,拱手问道:“只是数百万黎庶迁徙毕竟乃浩大工程,不知相国如何统筹安排?”
董卓脸色又一次变了,他这种武夫粗人,哪有什么计划安排?无非想着就是迁徙嘛,让羌胡兵赶着百姓走到长安而已,若有不听命的,一刀砍了完事儿!
然而,何咸之前已经给了扣了一个心怀苍生、为国为汉分忧的大帽子,这样的安排和计划说出来,实在太磕碜。
故而,不自觉地董卓语气便小了下来,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道:“白波贼寇纵乱肆虐,老夫也事急从权,未曾拿出一份妥善的迁徙方案。不过,百姓都有腿,此事也不难,老夫初步想着将黎庶结成小队,沿途以步骑驱赶,可令其蹈沧海。如此既不会出现动乱,亦可平安抵达长安。”
董卓的语气,虽然仍旧高高在上、气势浑厚。但其实只要仔细听,就可以略微听出那么一丝,小学生在回答教导主任问题时的恐慌和担忧。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董卓也根本不是怕何咸。他是在担忧自己这一番话,辱没了何咸口中那位‘心怀苍生、为国为汉’相国的形象——而这一切,董卓还丝毫没意识到,他已经掉入了何咸《鬼谷子》的舌辩话术当中,不知道他自己此时,已是上了钩的鱼。
可何咸这会儿虽然奸计得逞,但心中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什么叫百姓都有腿?你董胖也有腿,那从雒阳走到长安试试,不累死你个小崽子才怪!
不过,正因为何咸知道董卓也上了自己的鱼钩,他才知道自己不能猛扯钓杆,让董卓这条大鱼脱钩。由此,他面露一丝难色,迟疑地向董卓开口道:“相国此策提纲挈领,然虽抓住了精髓,却略有瑕疵。雒阳距长安毕竟路途遥远,百万百姓胡乱迁徙,必然死伤惨重。”
何咸这还是用了话术,没有直接揭露董卓的错漏。然即便如此,董卓已面露不悦,虎视何咸道:“悉文,你莫非在暗讽老夫粗鄙无谋否?”
何咸当即拜倒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相国何出此言?属下所想所念,皆为相国迁都大计更顺利尔。毕竟,百万黎庶便是百万财富,更是固相国基业之根本。”
董卓一愣,随即摇头道:“悉文过于看重黎庶了,区区黎庶,不过大河砂砾,俯仰皆是。何须舍本逐末,那般尽心照看?唯有世家、名士、猛将、强兵,才是根本。”
何咸闻言不由心中冷笑不已,这时的董卓还记吃不记打,念念不忘着从上层巩固自己的权位。
由此,他直接断然开口道:“相国明鉴,世家早已根深蒂固,妄自尊大。名士更是既迂腐且狡诈,时时处心积虑阻挠相国匡扶大计。至于猛将强兵,相国倒是一针见血,所料非凡!”
这话一出,董卓陡然面色更加愠怒。
只不过,此时他的愠怒不是针对何咸,而是针对那些世家名士!
何咸这一提及,登时令董卓想到了那些公卿士大夫如何跟他董卓作对,如何一次次背叛他董卓,想置他于死地!
对于何咸这个观点,就算董卓再看不顺眼何咸,也深为赞同:“悉文所言不差,那些世家名士皆狼心狗肺之徒!老夫日后必会令他们知晓背叛老夫的下场,决不轻饶!”
这一番话,董卓说得杀气森森,整个人的气势都如负伤出柙的猛虎。帐中之人闻听此言,皆一副面色怃然谨慎之色。
可唯独何咸,这时候又轻轻一带风向,转口道:“相国明察秋毫、是非明断,真乃汉室栋梁。也正因此,我等才要尽心竭力护卫百姓,将迁都一事办得漂漂亮亮!”
董卓再度一愣,不由深深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强兵猛将怎么就跟那些黎庶搅合到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