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何咸出列在前开口阻止此事,刘协目光微微一怔,显然还是很重视何咸意见的。
然而,何咸看到刘协的时候,却心中不由一震:此时刘协的反应未免太奇怪了,虽然他仍旧有些激动,但那丝激动中更多的是刻意的冷淡和疏远。甚至,隐隐间似乎还有一丝忌惮。
何咸微微蹙眉,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他之前忽略的问题:这位天子,可是除却睡觉之外所有时间,都被士人包围的!而且他从出生到现在,接受的也一直都是最正统的儒家思想。
自己虽然在刘协心中留下了一丝印记,但同时,也让这条小龙在朝堂上第一次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这样的变化,看起来已让刘协这条小变色龙,也渐渐开始变化了颜色。
就在何咸尚未开口缓和一下自己刚才的冲动行为时,杨琦便叱喝何咸道:“何侍中何出此言!莫非以为马太常不配担任这光禄勋一职,不会尽心竭力护卫陛下吗?”
何咸也是一愣,蓦然发现自己还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这些士大夫虽然在上赶着作死,可董卓与公卿大臣交恶一事,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种事儿不能宣诸于口。何咸自然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真正的缘故说出来。
由此一来,杨琦那里反而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何咸一时间却不能轻易驳回。他沉吟了片刻后,也只能含糊其辞道:“马太常年迈,光禄勋一职更乃重中之重。臣觉得,还是选位年富力强之人担任为好。”
直到这个时候,何咸心中还是气愤多于惊慌的。毕竟,这些士大夫在刘协开始亲政后上蹿下跳,但君臣有别,拿主意的还得是九岁的刘协。而何咸也相信,他的一番洗脑劝诱,对刘协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果然,刘协慎重地望了何咸一眼,开口言道:“杨侍中之言,并无不妥,只是兹事体大,何侍中亦言之有理。光禄勋乃九卿要职,还是朝会时与相国商议后再做定夺为好。”
何咸此时已是用一种很惊异的眼神,望了一眼正位上的刘协。因为刘协这番话虽然遵从了他的意思,可语气当中,竟带着一丝明显不甘的味道。
而何咸也实在没有想到,就是短短五天不见,刘协的政治言谈水平竟已然提升了这么多。这番话虽中规中矩,但其实也就是不偏不倚,而且刘协还亲口提到了董卓,便是在警告那些士大夫适可而止。
这番话,说是出自一位久揽朝政的成熟帝皇之口,都会令人相信。而出自刘协这样九岁还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天子口中,就格外令人感到惊叹了。何咸不由想到,除却自己之外,这期间必然还有人不吝指教着这位小天子,使其正急速地成长着。
可越是这样,何咸便越说不出这些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虽然短期内刘协的英明,与他的期望方向一致。可长久来看,一位少年早熟的天子,却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毕竟,刘协适才语气中的不甘和不乐意,已表明他开始渐渐开始想着挣脱束缚,凭照着自己的心愿行事了。
就在何咸还惊异五天时间内沧海桑田的时候,一旁的杨琦并未因刘协的拒绝而气馁,反而又继续言道:“陛下英明。然如今乃多事之秋,正需陛下这等英明中兴之主统揽全局。故此,陛下之安危更乃国事重中之重。相国曾多次抽调宿卫充入军中,致使皇宫宿卫空虚,恐于天子不利。”
何咸这时又陡然瞟了他一眼,心中忽生警兆。天子已经明言此事朝会时再议,可杨琦仍旧纠缠着不放,好似举荐马日磾一事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就在这里。
更严重的是,何咸还明显看到刘协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他这位天子自登基以来,无时不处于董卓及董璜的威逼监视之下。此番听出杨琦有整顿宿卫的心思,可一举摆脱董家威胁,他岂能不在意?
果然,随后杨琦便说道:“陛下,如今出使关东使臣已在路途之上,五位朝廷重臣必然能安抚住关东群雄。故而,小平津屯守的重兵便无多大用处,不若将小平津兵马调入宫中由何校尉统领,护卫陛下安全,岂非一举两得?”
何咸听完此话后,心里猛然一突:这些士大夫,简直无孔不入,实在太厉害了!
举荐马日磾一事,看来就是一招障眼法。而这些士大夫真正要对付的人,原来就是他何咸!
杨琦面上一脸忠直,嘴上也说得头头是道。可何咸却知道,一旦这样做了,董卓立刻就会认为他何咸已然跟士大夫钻到了一个被窝儿!
将小平津里的兵马调入宫中还由何咸统帅,表面看来士大夫并未争夺什么兵权。可实际上小平津里的兵马名义上还是董卓的,这里士大夫却开口替何咸要兵,那董卓随后不想方设法弄死何咸才怪!
更主要的是,何咸还知道,这是士大夫们千方百计在向关东群雄示好。如今董卓还未布置大军抵抗关东群雄,只有小平津一处牢牢锁住了雒阳北方的门户。朝廷既然要招抚关东群雄,那此时将小平津里的兵马抽调走一些,便可进一步展示出诚意。
可惜,这些狂妄自大的士大夫根本不知道,关东群雄早已不是他们这等心中还对汉室朝廷有着几分敬畏之心的传统士人。一旦此时抽调小平津兵马,只会让这些士人看出董卓在雒阳的空虚和无能!接下来,究竟会演变成怎样的滔天大祸,何咸甚至都不敢想象。
这些朝堂士人们,一面借用刘协的恐惧,来挖皇权的威仪讨好关东群雄。一面又对自己和董卓处心积虑,不遗余力地使着离间之计——这等绵里藏针的歹毒手段,简直让何咸叹为观止又无从招架!
这是何咸第一次领略士大夫们的还击。
就是这一瞬,何咸忽然有些怕了。因为他发现让自己跟这些个深谙朝堂斗争的士大夫耍心眼儿,十个他绑一块儿也不是对手。
也正因为见识了这些士大夫的手段,何咸才真切明白了董卓有多不容易和愤慨——整天被这些吃饱撑的耍弄权术的家伙做斗争,实在太特么煎熬了。怪不得董卓铁了心要釜底抽薪,迁都长安一劳永逸呢。
于是,这一次何咸只能豁出了自己在刘协那里不多的信赖,开口劝阻道:“陛下,此事比之刚才更严重万分。杨侍中此言固然有理,可这一切都是假设在使臣安抚关东群雄成功的基础上,一旦关东群雄恣意狂妄、目无朝廷,那一旦抽调小平津兵马,我等又当如何抵御?”
“那何卿之言,是朕的安危便不重要了?”刘协阴冷地吐出了这番话,看向何咸时忽然变得极为厌恶:“难道朕的安危,在何卿眼中,还比不得动一动相国麾下的兵马重要吗?”
“陛下!”何咸刚才也是慌了,更没想到刘协竟然心理已然偏执到了这等程度。他赶紧叩拜在地,情真意切地言道:“陛下,臣并非阻止此事,只是想着先拖延几日,待关东那里传来消息再做决议。”
刘协暗哼了一声,并未回复,显然对何咸这一说辞并未入心。而何咸环顾四周,蓦然发现自己竟身单影只,身旁连一个开口替他帮腔的人都没有!
这一刻,他深深感觉到自己根本不属于这朝堂,不属于雒阳。因为在这个混账至极、遍布私心和诡计的地方,就容不下一个真正想为天下、为黎庶做点实事的人!
幸好,就在何咸快要绝望的时候,朱儁却忽然出列,开口言道:“陛下,整顿宿卫却乃当务之急。臣府中倒还有些部曲亲卫,不如就此充入宫中,供何校尉指派如何?”
刘协这才转怒为喜,淡淡地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就依朱卿所言。”
何咸这才躬身退下,面色极度恭敬且阴冷:我的个老天爷,这雒阳可不能再待了。只是弄出一点点动静,人家士人刚注意到自己,就让自己差点翻了船.再待下去,小命儿说不定都玩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