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接见韩浩之前,正在贾玑的陪同下,参观着那几间新建好的伤兵营。
游走在这几间伤兵营中,纵然见多识广的贾诩,也充满了好奇心。这里给他最大的印象就是干净,非常的干净,根本就不像是
污秽满地的伤兵营。
能不能提升战后的救亡率,贾诩现在不下定语。但是看着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伤兵营,贾诩眼中不由露出几分赞叹来。即便从
练兵一事当中,他已看出何咸很有天赋,但大力整改伤兵营,却让贾诩想到了更多,沉静的面容就如一潭秋水。
经过何咸的治理后,伤兵的精神面貌显然同以往不一样了。之前贾诩看到那些伤兵不是痛苦哀嚎,就是麻木地蜷缩在营帐的角
落听天由命。但在这几间伤兵营,到处都充斥着药草的气息,经过清洗和治疗后的伤兵被抬入温暖的火炕上,被那些救护兵悉
心照料着。
有人负责喂饭,有人负责喝水,还有那些医匠来回检查着伤兵的恢复情况。虽然还不知道成效如何,但从那些救护兵和医匠的
作为来看,这些士卒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人心都是肉长的,最痛苦的就是被人当垃圾扔掉。可有了照顾和关爱,人心就能
被挽回来。
“父亲,战后已经五天了,孩儿观察过,以往伤兵营至少战后损失五成的士卒。可经过兄长治理这伤兵营后,战后救活的士卒已
达到了七八成!”贾玑得意地向贾诩汇报着,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兄长还提过,要是他能弄出酒精来,救活率能再提高
一成。”
“竟然提高了这么多?”一向古波不惊的贾诩这时也动容了,随后眉头就紧蹙了起来:“酒精又乃何物,莫非跟酒有关?可如今乱
世已现,粮食必然稀缺,想要酿酒恐怕难于登天。”
不过只念叨了这一句后,贾诩就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因为他知道,无论多么艰险,何咸认定的事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办成。
伤兵营很暖和,贾诩很快就脱到了裘衣。同几个倚靠在床榻上的士卒交谈了几句,抚慰了一些伤兵之后,他又发现那些伤兵的
伙食非常好,肉类和蛋类都不缺。
“兄长说这些伤兵的身体都收到了损伤,那个高营养、高蛋白的食物有助于士卒的恢复。具体什么原因,孩儿也不清楚,但孩儿
觉得兄长一片仁心,确实就该如此厚待伤兵。”
贾诩又点了点头,穿上裘衣走出伤兵营后,又向贾玑问道:“除此之外,悉文还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了,就是前几日,兄长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神医,治好了两名极其伤重的士卒。虽然那两名士卒以后不可能再上战
场了,但至少命是保住了。”说到这里,贾玑皱了皱眉,又疑惑地说道:“除此之外,兄长就是让孩儿另辟出了一个册子,将那
些受伤后不能再上战场的士卒记录了下来。”
贾玑完全说者无意,可贾诩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由周身悚然一惊。可就在贾玑尚未注意到时,贾诩又悠悠叹了一句,用一
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贾玑问道:“悉文做这些,你又从中学到了什么?”
“仁者无敌。”贾玑胸有成竹地抛出了这个回答,侃侃而谈道:“兄长心怀仁德,体惜士卒,此乃我等士子皆向往的仁义之将。有
此仁心在怀,兄长必然.”
“狗屁!”贾诩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恨不得捶贾玑一顿:“古往今来,战场出过多少名将、良将,可老夫就是没听说过什么仁义
之将!老夫入营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慈不掌兵、义不行贾。世上只有仁义之师,哪来的仁义之将,你读书都读傻了吧!”
说罢这句,贾诩眼中难掩失望。可回头看了一眼那伤兵营,他又不禁轻轻念叨起来:“吴起吮脓,好一招吴起吮脓啊”
“父亲怎会如此恶意揣度兄长,兄长悉心救护伤兵,难道不该嘉奖吗?”贾玑这下脸色都变了,看着贾诩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吴起吮脓这个典故贾玑当然知晓,是说战国著名兵家、《吴子》的作者吴起,在一次征讨中山的战争中,士卒有得病疽的,吴
起便跪在地上亲自为那位士卒吸去的伤口的脓。
这听起来有些恶心,但那位士卒的母亲却哭着道出了真相,言当年这位士卒的父亲,就是被吴起这样对待的,后来为报吴起的
恩情战死在沙场。现在吴起又这样对待她的儿子,她的儿子也会为报吴起的恩情战死,所以她才痛哭不已。
两汉的儒者都不齿吴起的这等做法,当贾诩言何咸此举乃是为了邀买人心时,贾玑自然惊愕无比。
可想不到,贾诩闻言竟更加气怒攻心:“老夫哪里是在贬他,分明是在夸他!更可恨那些腐儒之言,你竟奉为圭臬,他们站着说
话不腰疼,你好歹也是见过战场风云的,怎能也如此无知迂腐?”
“父亲.”贾玑直接被贾诩这一番夹枪带棒的怒喝吼晕了,根本听不懂贾诩到底什么意思。
“身为一军统帅,说千道万就是要赢得胜利,而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吴起所为,自当为后世名将之典范,你以为后世那些名将不
想着士卒奋死以报?可百年来,只有悉文关注到了令士卒伤有所养,才能让士卒无后顾之忧。如此所为,士卒又岂能不奋死效
力?”
贾诩望着贾玑,完全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因为这番话中,他还有两句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讲出。
其一就是何咸请来的那位神医,贾诩驻守小平津时间可比何咸长多了,却从未听闻过如此手段高明的神医。还有那位新来的骁
勇悍将,那等威风凛凛、煞气四溢之人,岂能只是寻常山贼头领?
另外就是何咸还另辟一册军籍,特意记下那些受伤的士卒。那些士卒已然不能再上战场,可何咸却念念不忘。以贾诩对何咸的
了解,何咸除了想着要赡养那些士卒之外,再无别的解释。
可何咸如今不过一都尉,只有统兵之权,却无行政安民之权。要做到真正赡养那些士卒,只能等到他执掌一郡乃至一州之时。
可如今天下将乱,以何咸胸中韬略,他执掌一方后,又岂会甘为董卓那粗鄙武夫爪牙?
如此重要的两件事,常在何咸身旁的贾玑竟视而不见,这怎能不让贾诩忧心忡忡?
更可怕的是,刚才自己不过提起了‘吴起吮脓’这个典故,贾玑都敢置喙自己这个亲爹。这样下去,有朝一日何咸把贾玑卖了,贾
玑恐怕还会乐呵呵地帮何咸数钱呢!
一想到这些,贾诩不由心中微凉,眼神也微微失神。贾玑看到这幕,生怕自己气着了贾诩,赶紧试探地问了一句:“父亲?”
贾诩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贾玑,没有说话。随后,他又看了一眼远处何咸的宅院,深叹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父亲,帐外严寒,父亲还是入帐后再深思不迟。”毕竟是贾诩的儿子,贾玑虽然跳脱了些,但还是很孝顺的。
也就是这句话,好像使得贾诩有了决断,转过头对着贾玑无奈言道:“悉文胸有丘壑,身旁更有高人异士相助,眼下大厦将倾,
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以后,还是多跟悉文亲近一些为好.”
“孩儿知晓。”贾玑挠了挠头,他现在跟何咸好得早就能同穿一条裤子,实在不明白贾诩为何还这般郑重其事地交代这些。
看着直到此时贾玑仍不理解自己的深意,贾诩也无奈了,便开口问了贾玑一句:“悉文说过一个词,儿子坑老子那叫什么来着?
”
“坑爹?”
“不错,就是坑爹,坑爹啊”贾诩淡淡苦笑着,此时深深悟出了一个真理:当爹难,当贾玑这傻小子的亲爹更难!
“走吧,那个韩浩自投罗网,恐怕悉文此时已等不及了。”贾诩拍了贾玑的脑袋,一路上不由重复着一个词:“坑爹,真是坑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