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玑满脸郁闷地离开了营帐,手里还捧着自己未就的奏表。一路上,他周身散发的怨气,就好似半生都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令士卒们纷纷避让不已。
而营帐中的两人,自然没将贾玑的小怨气放在心里。平阳公主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何咸也捧起了竹简,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公主,这样欺负柳媚儿不通兵事时局,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从柳媚儿脸色一开始煞白,何咸便猜出了平阳公主入帐,就是在含沙射影。但何咸不得不承认,平阳公主入场的时机以及精湛的表现,实在太令他大开眼界。可以说,平阳公主这一举,一下令柳媚儿成为了他们的内线。
何咸都能猜到,柳媚儿之所以急匆匆离去,就是因为平阳公主的一番话令她坐立不安。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她必然会用特有的渠道,将平阳公主刚才那番话转述给李儒。
至于柳媚儿为什么要这样做,原因其实很简单。毕竟,她的屁股一直就是坐在董卓那一边儿的,而河东局势,可是董卓眼下最忧心的一件事,柳媚儿自然不会不上心。
然后,就是今日她见识到了胡赤儿的所为,经何咸一解释后,也自然明白了这是何等庸将才能做出的蠢事。
再被平阳公主提醒汾河一线,郭太一部已由两万余众激增至三万众后。不用平阳公主或何咸多费口舌,她自己就能将其中的因果联系到一起。
更不要说,郭太一部激增三万余众的消息,还是她自己探明出来的——这跟平阳公主和何咸无关,不存在两人恶意中伤的可能。
由此,李傕郭汜这些蠢人越折腾、白波贼越强大的铁证摆在眼前,自然使得柳媚儿一下相信了平阳公主的论断。
这样看来,平阳公主似乎并没有信口雌黄。
可何咸却知道,这种粗浅的论断,也只能骗骗柳媚儿那样的女子。毕竟,白波贼越打越强大,其中自然有凉州军劫掠、不得民心的缘故,但也有后汉百年痼疾一朝爆发的原因。而且,还要算上如今时局动荡、人心离乱等等各方面因素。
单纯将河东白波贼壮大,跟李傕郭汜等人无谋乱战牵扯到一块儿,武断地做出因果联系来,显然是不客观且有失公允的。
不过,听闻何咸如此调侃自己,平阳公主却难得露出了小女儿家的模样,白了何咸一眼道:“妾身如此绞尽脑汁,还不是为了夫君着想?更何况,柳媚儿除却上奏此事之外,出于职责也会提及一番李傕郭汜以及胡赤儿对夫君的敌意。”
“如此一来,得知汾河前线战况的李儒,必然会毫无条件地站在夫君这一方,开口帮腔劝诱董卓。”
“夫人所言极是。”何咸淡淡一笑,不再同平阳公主争辩。因为刚才平阳公主那一记白眼的动人风情,已让他受用无穷。
可平阳公主却似乎来了兴致,趴起身子凑到案几上看着何咸道:“夫君想过没有,有柳媚儿这条内线在,我们实施大业可谓轻而易举。刘邦只想过让夫君踢假球、打假赛来麻痹董卓。可柳媚儿这一封密信上去,使得李儒只需在董卓耳边提及两句,便抵得上夫君把将士性命扔在战场来演戏、上数封奏表来博取董卓同情要强得多!”
何咸这下脸色认真了许多,用心地思考起平阳公主的话来:他知道很多计策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万变不离其宗。就如平阳公主所言,柳媚儿的一封信,的确比他在汾河一线佯装几场败仗、牺牲些将士性命还有效。
毕竟,疏不间亲。何咸跟董卓可是隔着立场和理念不同的巨大鸿沟,疏离太多了。而柳媚儿却直接联系着李儒,李儒又直接联系着董卓。尤其在李儒还绝对相信柳媚儿的情况下,柳媚儿甚至就相当于直接联系着董卓。
除柳媚儿之外,何咸不是没想过动用牛辅。但他现在也看出来了,董卓是信任牛辅,但却不会听从牛辅的意见——这从董卓只给凉州兵将封赏一事,就可看出。
这件事儿说起来其实也挺戏剧的:当初何咸忽悠牛辅的时候,改了牛辅请功的奏书。为使两封奏书一致,牛辅后来自然又修改了自己的版本,上面便无意写了一句,说何咸之所以能取得扬县大捷,跟李傕郭汜等人驻守汾河前线是分不开的。
牛辅也就是随意提了一笔,想令他的奏书可信度更高一些而已。可到了董卓那里,偏了心的董卓就只看到了那一句。由此,董卓便重重赏赐了牛辅及汾河前线这些凉州将领,却对何咸这位首功之人视而不见。
这样的结果,便可看出董卓多拿牛辅不当回事儿了。
要是何咸此时麻烦牛辅,一旦让牛辅挨了董卓臭骂,反而会坏了两人目前来不之易的蜜月般关系。
“所以,夫君搞定柳媚儿,是在为将士们的性命负责,也是为夫君日后的大业负责!”平阳公主明眸眨动,忽然便下了这样的论断。
何咸凝重的脸庞立时崩溃了,他想不到平阳公主这弯儿拐得如此之大,还急促,差点将他的思维也带沟里。
可就在何咸哭笑不得,准备阻止平阳公主在这跑偏的思路上继续驰骋时,平阳公主却早已一骑绝尘,继续怂恿着何咸道:“夫君难道没有发现,今日柳媚儿对待夫君的态度便已大不同以往。”
这句话,倒是让何咸一下想到了适才柳媚儿的异样,不由言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这是为什么?”
“夫君不是女子,自然不知女子心思的微妙。”说到泡妞,平阳公主似乎一下变得有些兴奋:“女子情感细腻,患得患失,这与男子不同。但妾身告诉夫君,世间女子,无论如何百变不同,但她们其实都是鸡蛋。”
“鸡蛋?”这个比喻何咸实在闻所未闻,即便他理智上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不妥,可好奇心和求知欲还是令他开口继续问道:“此言何意?”
“外壳坚硬,内心嘛.”说到这里,平阳公主俏靥上不由飞过两朵绯红,随即转变话题道:“男人攻破女人,其实就是要攻破女人伪装的那层坚硬外壳。如柳媚儿这样的女人,表面看来烟行媚视,可这不过她自卑的伪装。”
“昨夜我等逼出她的底牌,其实就相当于夫君敲开了她坚硬外壳的一道缝。只要夫君乘胜追击,她那层外壳必然冰消瓦解。”
说到这里,平阳公主又神秘一笑,道:“其实像柳媚儿这样的女人,妾身敢断定,最是坚贞不二的刚烈女子。公子一旦完全攻破她那层外壳,得到她的心,那今后不管是生是死,她都只会对公子忠贞不渝,甚至背叛李儒也不在话下!”
这一番金玉之言入耳,何咸只觉有如天籁,比什么圣人之言、心灵鸡汤都更让他的心灵悸动。一时间,激动的他不由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呀,大哥,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你!”
可这话一出口,何咸忽然就愣了,平阳公主的脸也‘唰’地一下冷了。
但反应过来后,何咸不知为何还有点小委屈:你瞧平阳公主刚才的语气,还有那番精辟的讲述,哪是一位女子向男子说的话?分明就是一位情圣大哥,在谆谆教导着一位情场屡战屡败的菜鸟嘛。
可这点委屈尚未消解,紧接着一股烦躁不耐的情绪又骤然浮起,令何咸脸色又低沉了起来:一位美女,还是你倾心的美女,却如此悉心教导你去勾搭别的女人。这只能说明,她不想跟你有进一步的发展,所以才想让你尽早心有所属。
一时间,营帐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凝固。
平阳公主怒气未消,而何咸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两人目光都没有任何接触,只有彼此的呼吸,在空旷的营帐里似乎都清晰可闻。
最后,还是何咸率先挥手,打断了这个话题:“不管柳媚儿能在董卓那里拖多久,我们最终还是要赶在董卓耐心消磨殆尽之前,在汾河这里打上一场漂亮的胜仗。此事若无头绪,其他一切皆是虚妄,不知公主可有何妙策?”
“尚无一策。”平阳公主摇了摇头,似乎也从刚才的冷场中恢复了过来:“倘若只有公子一部,想必公子也能打得有声有色。可如今李傕郭汜掣肘,我等再有妙计,也会被这些家伙搅局,只有待一个合适时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等方有机会。”
“那在此之前,我等仍旧静观其变?”何咸这话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果然,平阳公主随后也只能点了点头。两人再度相对一望,不由再度徒生尴尬。由此,平阳公主随即起身告退,离开了营帐。
何咸也落寞地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发现他已没心情看下去哪怕一个字。
但他不知,平阳公主走出大帐后,望着那清冷却高远的天,却毫无预兆地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丝毫不复之前的尴尬冷漠。那明媚的笑,一瞬间似乎都映亮了冬日的天。
毕竟,平阳公主也是女人,她也有自己的伪装和敏感的心——只不过,她的伪装更高明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