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何咸眼下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牛辅一激动,一下就跟自己推心置腹了。可问题是,以何咸目前这种身份和情况,要是顺着牛辅的话说,那就很容易走上两人一起声讨李傕的话题上。
这样一来,何咸的目的性就太明显了,不符合《鬼谷子》那种‘能成其事而无患’和‘潜谋于无形’的要义。
《鬼谷子》一书从来不是什么儒家仁爱学说,它崇尚权谋策略,讲究言谈辩论的技巧。最主要的精髓,更是‘装完逼就跑’和‘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风骚。就是说你办成了事儿,还让别人察觉不到一点意图,更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而且,再算上之前蒯大爷的指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宗旨,此时的何咸还未给牛辅足够的利益,这时候就算心灵跟牛辅贴得很近。可没有实际的利益联系,何咸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
由此,何咸当即便决定:不能被牛辅带偏节奏。
他只是佯装了一下惊讶和愤慨,随即便抱拳言道:“牛中郎,此事属下必然要与那李傕不死不休!然而,属下此番前来,非是为此事,而是因牛中郎上奏董卓的战报,属下觉得不妥,故而重写了一封。”
牛辅性情多变,此时见何咸没按自己的思路走,反而还说自己写的奏报不合适,面色就有些不喜。不过,这点小事儿还转变不了他对何咸的愧疚,故而便开口道:“也罢,既然悉文认为奏报有所不实,单独上奏一封也是应该的。”
“还请牛中郎过目。”何咸心中微微一笑,将早上加班写好的奏报呈了上去。
牛辅这会儿就纳闷了:你说我写的不妥,那就是对我有意见喽。可既然你对我有意见,为何还主动让我看你的奏报?
不过,纳闷归纳闷,牛辅还是接过了何咸的奏报,慢慢展开细读。读着读着,他脸色就变得精彩极了,先是惊异,继而疑惑,紧接着看向何咸那温暖的眼神,牛辅简直就是狂喜:这个何咸,实在太会做人,太会来事儿了!
这封奏报,战况结果是一样的。只不过,牛辅奏报中所有一切都是何咸的功劳,可何咸这封奏报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在何咸的奏报中,他说自己是领悟到了牛辅的战略布置的精髓,才守中有攻,动静自如的。而且,何咸还说他击败杨奉的那一役,分明是得到了牛辅的指点跟大力支持,才能取得骄人的成绩。
换句话说,牛辅的奏报,那就是何咸的独秀。可何咸这份奏报上,说功劳自己的确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可最最重要的,那是仰仗了董公的神威,更有睿智无双、运筹帷幄牛中郎的提前谋划和苦心指点!
牛辅看罢,先是羞愧地脸红脖子粗。可随后,心底一股很爽很爽的感觉就升腾了起来,紧接着他就觉得,何咸这封奏报说的对啊!
自己布置防线,不是为了守中有攻,先守后攻吗?
还有,自己不也说了,此番出兵就是为了平定白波贼嘛,光靠守怎么能行?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何咸领悟到了,其他人都那么蠢呢?
这个想法一出,牛辅不知道董卓信不信,反正他自己已经信了!
一时间,牛辅不由又想起了李傕、郭汜等人的奏报,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李傕、郭汜那边,虚报战功、谎报战功的事儿多了,不说鸡毛蒜皮的小胜,有时这俩家伙更无中生有,拿些子虚乌有的奏报让自己向董公那里请功。可就是那样的奏报,俩人也从来没提过他牛辅的英明决策和悉心指点!
那俩家伙,完全就是将自己当枪使,当跳板!一想到这里,牛辅对那俩货的恨意是蹭蹭上涨,对何咸的爱意,那是满意地都快溢出水了。
故而,牛辅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便道:“悉文此封奏报正合我意,可惜,可惜董公不知前线状况,下令非要我等狠辣决绝,立我军威。可悉文所举,已然证明白波贼之患当抚不当剿”
看到牛辅那一系列的神色变幻,以及又一次吐露实情,何咸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这个时候,他才抛出自己的目的,郑重其事地沉声说道:“牛中郎,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平定一方事关天下大局,更攸关董公大业。董公此番将此重任交付牛中郎,想必看重的便是牛中郎这等锐利眼力及韬略如神。”
牛辅这下脸色很古怪,他很多疑,所以他不知道何咸这番话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毕竟,自己几斤几两,牛辅心里还是有点逼数儿的。
可是当牛辅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何咸的时候,就看到了何咸那一张略微忧愁但极为清澈的眼神。那种真切的眼神,晃得牛辅的心一下都软了: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可何咸这位属下,竟然如此坚信自己就是那等睿智而英明的统帅!
什么叫赤子之诚?这就是啊!
并且,长期生活在董卓的阴影下,说牛辅没有一丝想反抗之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人都有骄傲和虚荣心,牛辅又何尝不想让董卓高看自己一眼?
故而,在何咸那温热而坚定的眼神下,牛辅立时满腔感动,开口便道:“悉文言之有理,董公毕竟离河东已久,不知河东局势。我等身为属下,自当敢言直谏,方为诤属所为。”
看到牛辅的反应,何咸不由心中暗喜:适才他正是用了《鬼谷子》的话术,先揣摩透了牛辅的心意,然后又用了鬼谷子心理策略的第五篇“飞箝”——“飞”是称赞之意,“箝”是钳制之意。
“飞箝”就是称赞的同时,向对象灌输自己的观点,加以控制。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看似话语不多,却深合“上兵伐谋”的心理战术。此时的牛辅,浑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何咸语境中的猎物。
但此刻绝对不能疏忽大意,由此,何咸又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董公刚戾,牛中郎若是直言,必然惹得董公不快。”说罢这句,何咸又装出来回走动思考的模样,随即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若是同他人一起进谏,与牛中郎遥相呼应,想必效果要好很多.”
牛辅这时心中又是一层满满的感动:多好的下属啊,全心全意为领导着想,自己这位领导,必不能寒了下属的心哇。
于是,牛辅灵光一闪,忽然便开口道:“悉文,你与郎中令不是交好?此事你可修书一封,令其劝谏一番董公,如此双管齐下,董公岂会不重视?”
“妙哉!”何咸猛然一捶拳,惊喜地望着牛辅:“牛中郎果然神机妙算,智谋过人,属下佩服!”
牛辅不由骄矜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何咸在心底不由也笑了起来:现在,咱可以谈谈李傕那个王八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