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你确定非但整个西园都知道那事儿,连雒阳的百姓都知道了?”营帐当中,何咸席地而坐,却怎么看都像屁股上长了痔疮一样,坐立不安。
休沐之日未到,按照军纪何咸是不能擅离军营的。不过,曹操却不同,他虽被董卓擢为骁骑校尉,但手下兵马早就被董卓瓜分一空。由此曹操虽然担着骁骑校尉的职,却不过一员光杆儿司令,手中毫无实务,故而他才能在军营中进出自由。
得知了自己声望点猛涨之事,何咸当即便想到了拜托曹操打探一番,可曹操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手下并没有多少势力,也只打探出了何咸之名在军营和雒阳城中人人尽知的消息。至于说这个消息是不是李儒故意宣扬,如何宣扬的,曹操也无能为力。
可越是这样,何咸便越发心惊:汉代市井百姓对于一件事向来口口相传,是很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且,还会遵循着边际效应递减下去。按照何咸的估计,就算雒阳百姓觉得他们遇到了锄强扶弱的救星,各个都是义务宣传员,何咸也认为自己那项壮举待热点谢幕时,最多能收获5000左右的声望点。
毕竟,大多数听了另一个人说一件很劲爆的话题,最多也就能记住这件事儿而已,远不会因为一个故事便刻意重视起故事里的那个人。除非,故事里的那人,跟他有着切实的利益纠缠。
如此看来,李儒这次的宣扬,非但加大了力度,更有了针对性。这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怎能不让何咸忧心忡忡?
但曹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对于何咸还探查这等小事儿,他更忧虑朝堂上的大事:“悉文,平地乍起惊雷,雒阳不宁啊。而你木秀于林,更使得司空大人开始真正对你何家动手了……”
何咸一时也从曹操口中听出了些味道,不由问道:“孟德何出此言?”
“昨日,司空大人下令将何苗尸首挖出来,肢解后弃于道旁,又派人杀了何苗的母亲舞阳君!”
“什么?!”何咸闻言,不由更加心惊胆颤:这消息加上他声望点暴涨一事,令何咸陡然感觉司空府那里已投出了一张大网,并且正开始慢慢收缩,欲将他何咸勒死于网中。
不动何进却专门动何苗,这显然也是有用意的:何进再怎么说,于士大夫和雒阳百姓而言,还是位一心办事儿的大将军。纵然才智不足,却也得士大夫阶层和百姓的惋惜。
可那个何苗却不同,他向来与何进政见不合,亲近宦官,董卓拿他动刀,株连到舞阳君,显然经过了一系列的仔细谋划。
汉朝故事,天子年幼,不是辅弼大臣主政,便是太后垂帘,要么就是外戚专权。董卓一介外来的武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没有资格主持朝堂大局的。
可现在,董卓开始对何家动手了!
这说明,董卓已然掌控并稳固了绝对的兵权,有了枪杆子之后的他,开始讨要印把子了。而他首先开始做的,就是将上一任印把子的执掌者何家势力彻底诛除!
何苗、舞阳君之事显然只是一碟开胃小菜,董卓真正要对付的,毫无疑问就是可以对他制造阻碍的天子刘辩和何太后!
何太后是何进的亲妹妹,何咸的姑姑,更重要的是,她乃后宫之主,至少名义上是有垂帘之权的。
天子刘辩,是何进的外甥,何咸的表弟。虽然现在年幼,但毕竟一朝天子,迟早有亲政的一天。
这两人,都是挡在董卓只手遮天道路上的障碍,必然要诛之而后快。
“何苗生前迎奉宦官,为天下人所不容。董……司空如此所为,朝堂公卿亦无话可说。然董卓狼子野心,又有李儒为之谋划,此事断然没有这么简单。我总感觉,这幕后必然还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后招。”
如今的曹操还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爱国青年,政治嗅觉已异常敏锐。只可惜,他不是穿越人士,虽然嗅到了董卓此举的凶戾,却猜不出董卓后续的大招。隐隐之间,他只觉察出董卓会向何家下手,出于对何咸的好感,他才将此事告知了何咸。
何咸默默一叹,扳着指头数了数:没错,已经到时候了。
“孟德,你说的没错,雒阳要变天了……”何咸这下不再忧心如焚,而是饮下了一盏酒,满嘴酸涩:“假如我猜得不错,董卓这两天便要行废立之事了。”
“废立?!”毫无心理准备的曹操,猛然听到何咸这番话,登时将酒盏都掉在了地上,震惊异常:“他董卓不过一边塞武人,上不得朝堂公卿之心,下未有天下信服之声望。如此废立大事,他岂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看着曹操此时还一副迂腐愤青的模样,悲哀的何咸眼中不由流露出了‘孩子你还小、还天真’的眼神,悠悠回了一句道:“若董卓偏偏如此,尔等有何对策?”
“这?……”曹操一下愣住了,随后不由冷汗涔涔,猛然醒悟到满朝公卿,根本没有办法对付董卓这匹恶狼。
在汉朝三百多年的政治斗争中,大多都是掌握朝堂者得天下。承平已久的士大夫们以为这次政治斗争还是老一套,所以还正在积极协商谋划着利益的划分,准备着建立新一轮的执政朝堂,并未将董卓这一粗鄙的武人放在眼中。
就连曹操,虽然意识到此番状况不同往常,但也未曾想过太多。否则,他也不会轻易便将手下的兵马任由董卓吞并。
可现在经由何咸一提醒,曹操便愕然发现,董卓假如真正要行废立之事,那些只有言舌的士大夫,还真没有任何力量同掌控着雒阳所有绝对兵力的董卓抗衡。
“悉文,此事攸关汉家社稷,你缘何断定董卓会行废立大事?”虽然心底已经相信了,但毕竟事情太过震惊,曹操一时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
何咸苦涩地嗤笑一声:“孟德,人最可悲的,便是将自己的想法加诸他人身上,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董卓是一匹来自凉州的恶狼,满朝士大夫却是皓首穷经的羊,以羊的思维来揣测狼的行为,本来就荒谬至极。”
“董卓出身边塞,那里民尚习武,轻生忽死。出身在那里的董卓自然养成一身任性豪侠之气,这样的人,若在太平时节,至多为一个戍守边疆的校尉。可无奈天下大乱,董卓仗着一身武力东拼西杀,官爵不断加身。然而,讨伐黄巾一战,朝廷便将他罢职,他岂能甘心?”
“更何况时值朝廷昏暗,宦官弄权。皇甫嵩将军屡立战功,名扬天下,可就因得罪宦官便被朝廷制裁。你说目睹这一切的董卓,会生出何等心思?”
“他,他会拥兵自重?”顺应着何咸的逻辑,未来的奸雄毫无意外地说出这个答案。
“不错,”回忆着脑中的资料,何咸进一步将董卓剖析:“从三年前与羌人一战中,便可看出董卓对汉廷已毫无敬畏。司空张温因错用荡寇将军周慎致使战机错失,董卓一怒便敢不奉军命,脱离大军入扶风独自驻扎。”
“此后,董卓在边塞战事中苦心经营,已然有了不小的势力。朝廷见凉州战事趋于和缓,担忧董卓尾大不掉,便想收缴董卓兵权,拜董卓为少府。可董卓却公然上书推辞,拒不任职!”
“直至后来,朝廷将并州牧如此实权重职授予董卓,董卓仍旧上书要将自己的部曲带上。那个时候,董卓已经和朝廷开始讨价还价了,由此可见,他心目当中朝廷已毫无威信可言,更不会对此有半分忠诚。”
“现在,董卓入京控制了绝对的兵权。如此一个天赐良机摆在他面前,你说他还会如何?”何咸身子微微前倾,带着几分促狭、几分悲凉向曹操问道。
“他,他会建立一个只听命自己的朝廷!”曹操脑中‘轰’地一声炸响,感觉有什么东西摧毁了自己之前的所有认知和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