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上坡埋人的桥段。
令颜子芙没想到的是,她也能作为一个内亲子弟,披麻戴孝,充当前锋,上坡去。
而据她所知,做这件事的一般都是自家的子孙辈,而且是嫡亲的子孙辈。
什么三代之外,堂的、表的子孙辈都是排不上号的。
何况是她,这个外得不能再外的干孙女!
不是颜子芙妄自菲薄,实在是这个规矩由来已久,韩家这么安排,连她都感到诧异了,别人能不说闲话么?
毕竟,韩家虽然子孙辈不多,但的的确确是有的啊!
“啧啧,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这个老韩家。”
“嘘,听说是韩老爷子亲自要求的,你们莫要扰了他,不然这还没下葬呢,回头他要是听见了,该来找你们说道说道了。”
“呸,瞎说什么呢!我可没说什么坏话,还不让人感叹了?这是什么道理!”
“行了行了。道师,要讲话了。你们都安静了。马上要送行了,不得无礼!”
一个看似管事儿的老辈子爷爷发话了。
他的话如同一锤定音,四周顿时安静了。
果然,下一秒,颜子芙就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匆匆而来,在他的手上,还拎着一只没有死透的鸡,仍在滴着鲜血。
他先是在黑漆漆的棺木板上,随意涂抹了几把带着鲜血的鸡毛。
然后念念有词一阵子,跟着叫来两个人。
不多时,棺材盖子,被他唤来的两个人打开了。
他又喊韩家的人,开始往死了的韩爷爷的身上,放置钱币、银元(这个看个人意愿放多少,说是打发人,讲究心意罢。),主要是放一摞一摞的黄纸。
这些做完,他又叫了一个婆婆婶子差不多的人,在一旁哭诉。
与此同时,盖棺封口,钉针镶琐,挫鸡取血,淋棺铺盖。
这些做完,他才让人开始抬棺绑绳,架栏撑柱。
许是这些做完,他才想起安排颜子芙这些送亲儿童的工作。
但事实上,颜子芙等人,早已在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披麻戴孝的行头。
看得出来,他很满意。
但也有不满意的地方,那便是她们的队形和装备。
他要求颜子芙她们排成‘竖字一’的造型,且端筛立旗、背纸拿枝。
简单来说,就是要她们站成一条直线,端着装着灵牌位和其供奉用的香、蜡的筛子,立着如同招风旗帜的玩意儿(引路旗),背着要烧的黄纸(注意,这里可不是要她们烧的,而是一会儿在路上扔的。),拿着白杨树枝桠。
东西都准备好了。
随着一卷鞭炮在地坝上燃尽,颜子芙依言站在端着东西的韩初白的前面,举着一枚招风旗帜不时往四周东张西望,而在韩初白的后面站着的是同样披麻戴孝的韩初白的爸爸和妈妈(后者都是背的黄纸。)。
而白杨树枝桠则是每个去送行的人,都要匹配的,它如同进门的请帖一般,需要随身携带。
据说,白杨树枝枝桠是辟邪用的。
一切准备就绪。
年过半百的老道师才浑咳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队伍的一旁,开始嘱咐将要送亲、或者送行的人,道:“各位即将上山的亲戚朋友,一会儿在路上,莫要东张西望、交头接耳、嬉戏打闹地破坏队伍队形哈。……还有我要特别告诫的是”
说到这老道士来到颜子芙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姑娘你是领头带队的人,一会儿上山了,咱们能走直路就走直路,尽量少走弯路啊,切记莫要回头看棺材哦。”
“嗯嗯。”
颜子芙点头,看着很是老实本分地同意了。
但她的心里却不以为然,很是敷衍。
赶紧的吧,老头。
别磨磨唧唧的拉拉扯扯出一大堆废话,她的耳朵都要听起茧子,脚都要站成石敦了。
你还在这里劈里啪啦地唾沫星子乱飞一通,咱还有没有时间观念了?
耽误了下葬的良辰吉日怎么办?
真是令人担忧啊!
但老道师却没有听到她的吐槽,依旧我行我素。
他在得到了颜子芙的答应后,才慢悠悠地把目光放长远,看向观望已久的众人,大呼道:“大家都一样哈,去时不要回头,回来时,随便你们怎么闹。哎,对了,白杨树枝桠去时莫要丢,这回来嘛也莫要带回来了。咱们可以在半路上扔了,免得沾染了晦气。明白吗?”
“明白。”
众人积极回应道。
但也有人迫不及待了,譬如南贝贝。
她道:“那老道师爷爷,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就是就是。”
姚涛少见地附和她道:“可以出发了吧。道师爷爷。”
那老道士正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呢,他刚想说,“年轻人呐,就是沉不住气。”
他还有很多要领没有说,怕万一大家冲撞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回来,到时还不得来麻烦他呀什么的。
但下一秒,他就把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只因主人家韩初白的爸爸,道:“道师傅,差不多咱们就出发吧,别耽搁了您的时间。”
原来,早在昨天韩爸爸就听道师先生说过,他明天做完了这边的法事,还要去赶下一场。
他道师先生一天天的工作,也是很繁忙的嘛。韩爸爸如此想到。
最近这都是怎么了,阎王爷来查账了吗?
这咋还挨到挨到地查户口,收魂咩!
不尴不尬地扯了扯嘴角,老道士忙道:“不慌不慌。我心里有数。不过,我就是打算现在上路的。”
说完,他把他的两个徒弟唤来,道:“快,老规矩,上家伙,送亲人了。”
闻言,那两人手脚夹在棺材头的两边,拎着唢呐,挽着铜锣,挎着响鼓,别着铃铛,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宛如两个神情严肃的镖头,严阵以待,在看守此次押镖的宝物。
“抬棺~”
耳边刚响起声如洪钟的呐喊声,颜子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片哀乐,那是唢呐奏响的前奏,悲鸣。
一杆唢呐吹出魂,身后便是不归人。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泪伤神。
颜子芙走在队伍的前面,迎着朝晖,擦着朝露,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这一刻,她才深深地感受到比离别更加致命的,是永别。
再见了,她的韩爷爷。
此生不复相见!
颜子芙抬头,望着同样阴郁的天气。
灰蒙蒙的天空,如同罩着灰色透明的细纱,肆无忌惮的微风还在不停地撩动着她的黑发。
此时耳边的唢呐声音渐渐暂停,而敲锣打鼓的喧闹声音,才刚刚奏起,好比琴瑟和谐。
只有那不喘气的铃铛,还在拼了命的努力。
铃铃铃~~~
是它在叹息。
终是花开花败年复年,此生一别断从前,来年春芽依旧盛,故人魂飞不见归。
悲悲悲,应是芭蕉人易摧,不见那年旧人回。
上山的道路崎岖,乱石泥泞,杂草丛生,且竹林茂盛。
颜子芙她们走得十分费劲,几乎是龟速前行,就这样后面还有主持大局的人,在呼喊她们前面的人,走慢点,他们跟不上。
闻言,颜子芙这个领路先锋,只得再次放缓步伐,向前走着。
正走着,颜子芙注意到路上偶尔路过的人家,都有人在门前烧纸。
她不知道是自己人特意安排的,还是那些人自己有所避讳的的结果。
她也不在意罢。
吹吹打打间,得有小半个小时吧,颜子芙她们一行人,才来到早已挖好的墓穴旁边,按照要求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并摆好方位,然后静候道师的下一步,指挥。
事实上,做到这里,颜子芙她们这批娃娃就已经完成了任务,没有用武之地了。
后面的事情,似乎是水到渠成的,放棺下墓,撒米埋土,垒山立碑,洒酒敬坟,放鞭点炮,最后一行人鞠躬行礼,便是礼成。
礼成过后,便是众人回归的时刻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先走的,后面的人便一一随着大流不带一丝留恋的往山下走去。
“......”颜子芙。
这就完事儿了?
完了吗?完了。
那她怎么感觉心里空空的,似乎不应该这么完了的啊。
好像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做似的,遗憾。
说实话,颜子芙这时有点儿愣神了,她盯着新冢眼带茫然,似乎是回不过神来了。
待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唤,:“走了。”
她才猛然回头,讶异道:“许嘉越,你什么时候也来了?”
“......”
许嘉越看着她,道:“我一直都在。”
“哦。”
颜子芙垂眸,默了。
她在说什么蠢话?
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和韩爷爷关系好!
人家也在队伍中,送行来了,这不难想啊。
是她失魂落魄、不走心了!
两人比邻而站,一时无言,矗立当场,一动不动。
不远处匆匆赶回来的韩初白,看着静默原地的二人,也愣住了。
他似乎来得很没有必要。
她不需要别人陪了,特别是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罢了,回去吧。
家里还有需要他安慰的人。
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回去的韩初白,并未引起两人的注意。
颜子芙抬眸,看向身边的人,微不可闻道:“许嘉越,你说韩爷爷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可能有吧。”
“那你说他怎么走得这么突然?明明、明明”她马上就要回老家来了啊!
颜子芙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缓缓低头,悄悄抓住了自己雪白地裙摆,攥紧。
她甚至忽略了自己已经泛白的指尖上的酸痛。
“......”许嘉越。
这要他怎么说?
怎么安慰?
最终,许嘉越也只是道:“别想了。生死在天,命不由人,顺其自然就好。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比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