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辇之内,琳琅缓缓摩挲手里的腰牌,极普通的一个檀木牌子,上面有坑洼的地方,也有兵器施加的伤痕,上面很简单的刻了个“韩”字,又有个“七”字,小一点,刻痕很新,涂了红漆。
这个牌子从被挑选上接受训练后就配给每个人,上面只有一个“姓氏”,只有经过最后一次选拔,正式排上座次,才会把最后的号码给刻上去。那个人历尽千辛万苦,才从一个没有名字的“韩”,成了“韩七”。
然后,这块牌子到了琳琅手里。
不过是一次任务而已。
不过是一次疏忽,没有及时护得主子周全。
他便没有活过下一次任务。
无论公主最后有没有死,他,大概也活不过下一次任务。
命如草芥!
琳琅紧紧握住檀木腰牌,闭紧眼睛,不让眼里汹涌的泪意冲出来。她原本不过想放纵一下心里小小的好感,想满足一下心里小小的恶趣味,却害他提早失去了性命。他离开的时候,身上的伤痕不知好了没有?
他救了她,因她而死,她连他的模样都没见过。她对他是直觉般的欣赏和喜欢,本来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更深的感情,但因为是这样毫无准备的告别,在她心上刻下这么深的一道伤痕,她从此被动的要记他一生。
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指节已经发白,檀木腰牌在掌心硌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忽然她猛地砸在步辇窗框上,“砰”的一声大响,步辇应声而止。
“公主?”
她紧紧咬着嘴唇,手掌传来的剧痛生生把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她强抑着悲愤,正想说:“我没事,继续走吧。”却听到璃儿迟疑的声音:“大公主在前面呢,说有事找公主您。”
琳琅压根不想见人,尤其是这个不对付的蛇竭美人,勉强道:“我身体不适,璃儿你替我推托了罢。”
话音刚落,那边华祝薇独特的清亮嗓音已经响起:“听闻妹妹刚跟陛下讨要暗卫来着,想不到晚了一步,那没福气的已经死了。”
琳琅的眼圈红了,强抑着心里的难过,冷声道:“那又如何,我又不是非他不可,姐姐说得对,是他没福气,又不是我不救他。”
华祝薇嘿声道:“好一个不是非他不可,这么一来,倒显得我枉作好人了。我这里有个人,是那韩七的亲兄弟,长得跟他一模一样,本想你可能会看他兄长面子照顾一二,谁知……”
她话没说完,琳琅已经从辇上跳了下来:“你说什么?他的亲兄弟?”
华祝薇瞧着她通红的眼睛,愣了愣,慢慢露出一个颇有况味的微笑道:“唷,我的好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得住气了,我差点以为你真的不在意呢。”
琳琅知道自己太着急了,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时候,就因为晚了一步,送掉了韩七的性命,她满心都是悔恨,现在韩七的弟弟在华祝薇手里,就算是用来要挟她的,她也不能再让他的兄弟也因此没命了。
她镇定了一下道:“韩七可算是因我而死的,他是个忠仆,我照顾他的家人也很应该。他弟弟在哪里?”
华祝薇道:“他兄弟可是个小美人呢,我怎么可能白白交给你。”
“你的条件?”
“啧,我就是喜欢妹妹的爽快。我把个大活人给你,你让我跑边关兵械的那一趟,得让卓明意帮我。”
琳琅道:“差事我可以让给你,但卓明意肯不肯帮你,我说了不算,你自己找她吧。”
华祝薇定定瞧了她一阵,点头道:“那行啊。”转身上马就走。
“那我的人呢?”琳琅急声问。
华祝薇勒马,转首朝她深深一笑:“回头我就给你送来,你急什么呢!”她容色明艳,这一笑直如玫瑰初绽,美艳得惊人,琳琅却觉得一股凉意从脚跟升起。
到了傍晚,大公主宫中果然送了个人来,还活着,不过也只比死人多了口气。
琳琅一直坐卧不安食不下咽等到这一刻,闻声立刻赶来,却见一团脏兮兮的破布包裹下的微蜷着的人形物体,底下还不住沁出血来。
她咬咬牙上前把破布掀开,一股腥咸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破布下露出一张毫无人色的脸来,苍白如纸,不是那种原本白皙的肤色,而是失血过多那种脆弱的惨白。两道浓黑的眉毛,眉头紧蹙,浓密纤细的睫毛,紧紧的覆在眼睑上,眼底是青色的阴影。
只一眼,这似曾相识的眉眼就撞进了琳琅心底,她记得他睁开眼时是瞳仁何等的清亮明澈,只一眼,他就在她心上留下了烙印。
鼻梁很挺很直,鼻骨有点凸,带了点孤寒的模样,脸颊削瘦,失血过多变成淡白色的唇紧紧闭着,明显紧紧咬着牙,下颚的肌肉绷得很紧。这是一张隐忍而痛苦的脸,可长得真是十分清秀,带着一股让人怦然心动的禁欲气质。
琳琅怔怔的瞧着,这就是韩七遮在蒙面布下的相貌?
燕八接上了肋骨,在原本韩七住的房内歇着。琳琅让人在他房间内加一张床,一起照料。伤者一抬进房,燕八瞅了一眼,皱了皱眉。
琳琅知道他素不合群,解释道:“这是韩七的弟弟,韩七死了,我照顾他弟弟一下。”
燕八一挑眉:“什么韩七的弟弟,他就是韩七!”
“你话不能乱说,陛下亲口说的,韩七死了,他腰牌还在我这里。”
燕八皱眉:“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他就是韩七,不过他现在很弱,连以前五成的功夫都没有。”
琳琅脸黑了一下,屏退下人,把那人身上的衣服脱了,身上痕迹明显的证明了她心中不祥的猜想,背上果然有还未完全消退下去的伤痕,琳琅的指尖微微发抖。有几道伤痕的位置她记得很清楚,她曾经亲手在上面涂上药膏,现在那些痕迹还没消退,覆盖其上的却是更多的,暧昧的,充满□□的伤痕。
她闭了闭眼睛,隔了一阵才再度睁开,除了断了两根肋骨,左手腕骨尽碎,韩七手腕上还有青紫的束缚痕迹和两道深深的刀伤,血迹已经凝固,似乎被放了不少血,大腿内侧也有,还好没有割到动脉,原本小麦色的肤色在微微的烛光映照下,显出一种灰青。
华祝薇!她心里的火窜到全身,觉得自己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都要闪出火星来,双拳在身侧捏得格格作响,她费了最大的努力,才咬紧了牙关,不让牙齿交击。
这一刻,如果华祝薇在她面前,她一定扑上去狠狠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她又恨又怒,但竟然还有一点隐隐的感激,韩七没死!他虽然受尽折磨,但终究没死。她竟然对对方这仅存的仁慈心存感激。
“他能活下来吧?嗯?他没有致命伤,只是被……他是练武之人,底子应该很好,这么点伤要不了他的命,对吧?”
“他应该有救吧?他怎么还没醒?”
在经历过连串各种角度的追问后,秦青那帅大叔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表情,他冷淡的指了指床上那人的一身伤痕。
“我知道他的伤口很多,但都止血了啊。手腕那两刀,应该不会伤着手筋吧?”
“公主,你冷静一些。”秦青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的武功似乎是跟他的童子身有关,被人这样,他就算痊愈,一身的功夫也只剩下最多四成。恕我直言,他这身体的底子本来就不好,是一直被药物提早激发潜能才这样支撑下来的,被这么一毁,就算能好起来,也不能恢复如初了,恐怕性命也……”
琳琅被敲了一记闷棍,结巴道:“可,可是,我是公主呐,什么药没有,总有,可以……”可以治好他,把他养得白胖起来的,能把他的性命延续下去各种天材地宝吧?特么的,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当公主有什么好处!
秦青好像喝了一杯粗糙得不得了的茶,苦涩不说,还得硬咽下去。“他这种残破之身,名节什么又都无存,公主若是想纳他,恐怕……真不知道活下来……”有什么用!
琳琅一把揪住了他襟口衣服,怒道:“我说救他就得救他,你少跟我啰嗦!他要死了,我要你陪葬!饶上你儿子!”
见到秦青阴着脸,开始拿出整套的银针出来戳戳刺刺,又拿出小金刀来刮刮削削,心里有点内疚,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以前最讨厌的那种医闹的人了!还要挟人家的宝贝儿子,唉!她真是晕了头了。
看秦青终于歇了下手,长长吐了口气,她厚着脸皮,期期艾艾上前问:“他能好吗?”
“不好的话难道公主要杀我全家吗?”秦青给她一枚大白眼,看见公主小脸煞白,似乎被他吓着了,心里倒也有点感慨。他也给韩七看过伤,自然能认出来他就是那倒霉的暗卫。这么一个人,混成这样,就算救活了恐怕也活不长,按他看来,就这样死了最好,一了百了,谁知公主不知抽什么风,非要把他救活,而且看意思好像还想纳了他,可贵为公主这可能么!
这还真是……他深深觉得即将目睹一场孽缘在上演,心里也有点不安,终于不跟公主一般计较,开口多说了一句。
“好或是不好,都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