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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沉吟着正要说话,还没开口之时,便听慧玉笑道:“一家子亲戚,难免觉得面熟。我看宝玉兄弟也觉得有些面善呢,宝玉兄弟,你觉得呢?”
贾宝玉虽然觉得自己对那位黛玉妹妹的感觉并非亲戚间的面善感,但他一向体贴女儿,见这位慧玉姐姐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反驳,只得含糊着应了。而后他便又问黛玉,读了什么书,有没有字。黛玉回答道无字,他便笑着说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林慧玉冷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宝玉兄弟,你这话很是不妥。”
贾宝玉莫名其妙的看向林慧玉,道:“有何不妥?”说话间贾母和王夫人也看向林慧玉,贾母倒还罢了,唯有王夫人的眼神,十分不善。林慧玉毫不在乎旁人的神情,只继续说道:“宝兄弟想来也是识字的,可知待字闺中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贾宝玉呐呐答道:“《礼记·曲礼上》上面记载道,女子许嫁,笄而字。”
慧玉道:“既如此,宝玉兄弟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可是轻贱我们林氏的女儿?”一语未毕,黛玉已经掩面哭泣起来。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看起来好不可怜。贾宝玉见今日刚来的这两位绝色的姐妹,一个怒了,一个哭了,自己也慌张懊恼得不行,忙着向慧玉赔不是,又劝黛玉不要哭了,他绝没有轻贱她们的意思。一旁的王夫人看着林慧玉的眼光,像是恨不得将她活吃了。贾母见闹得不可开交,只得打圆场道:“宝玉是个实诚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是有心的。好孩子,你不要听旁人挑唆。”这话说得,明晃晃的对慧玉不满了。可惜黛玉听了贾母这拉偏架的话,哭得更加厉害了。最后还是慧玉过来劝了又劝,她方才渐渐止住了哭泣。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熙凤这个时候才忙着过来岔开话题,又是说,又是笑,场面方才渐渐好看起来了。却在这个时候,宝玉又问黛玉道:“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黛玉的眼圈犹是红红的,看得宝玉怜香惜玉之情大起,却听她回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稀罕物事,岂能人人皆有的?”(原文)这话说的,是一点错处也没有。然而宝玉一听,顿时发作起来,摘下那玉,就要狠命摔去,口中说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什么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原文)
贾宝玉这犹如疯癫一般的言语行为,吓傻了旁人,也吓呆了黛玉。黛玉见又是自己一句话惹的祸,顿时惊得站起身来,看向林慧玉,满脸惊惶之色:“姐姐……”慧玉走过去将黛玉拥在怀里,小声说道:“无事,妹妹莫慌,他这是对我之前说的话不满,在借题发挥呢!”管他是真疯癫还是怎么样,总之自己这样说,也不算是冤枉他。只要黛玉不亲近那块破石头,不为了他流干泪耗尽生命,她什么都会去做的。
黛玉闻言哭倒在慧玉怀里,哽咽着说道:“姐姐,我想回家……”
慧玉轻轻拍着黛玉的背脊,安慰她道:“好好,我们回家……”这个时候,又怕又慌的黛玉需要的不是讲道理,而是亲近之人无条件的安慰。黛玉刚刚被慧玉安抚下来,却听贾母恨恨的说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原文)黛玉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捂住胸口不住的喘气。外祖母这话什么意思?她们便是那任人打骂的不成?慧玉见黛玉一张小脸隐隐泛青,忙扶着她坐下,又端了茶给她喝,不停的安慰。过了好一会儿,黛玉方才缓了过来。
一场闹剧终于逐渐落下帷幕,贾宝玉那边被众人劝好了,又没事人似的跑到林黛玉面前献殷勤。但是黛玉只是有礼貌的应答着他,心中其实十分厌烦。不多时,说到了林氏姐妹的居所问题。贾母待要说起碧纱橱,转眼便看见了林慧玉,以及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大丫鬟,还有黛玉身后亦是两个大丫鬟。似乎,还有两个黛玉的大丫鬟待在屋子外面。这样一来,再让她们住在碧纱橱,就明显很不合适了。但她先前一直没有认真想过林氏姐妹的住处问题,一时间,便有些犯难。此时王熙凤看见贾母脸上的神情,便上前来说道:“老祖宗,前儿你吩咐将东北角上的梨香院整理出来,如今已经打扫干净,家什也已安放完毕,可以住人了。”贾母听了,十分满意,点头道:“那梨香院小小巧巧,清清静静,前厅后舍俱全,又有一门通街,十分方便,颇能住人。还是我这凤丫头好,真心为你妹妹着想。”
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十分高兴,又说了许多话来凑趣。唯独王夫人心中不虞,脸色也就淡淡的。那梨香院本是她预备给自己妹妹薛太太和她一双儿女居住的,如今凤姐儿竟拿去讨了老太太欢心。等薛家人上京来,再上哪儿去找梨香院这么好的住所?因此,她看林氏姐妹,愈发的不顺眼。
原本林慧玉还以为,自己姐妹已经带了这许多丫鬟进府,想来贾母是不会再送人给黛玉了。没料到,贾母还是将那紫鹃,现在名唤鹦哥的丫鬟给了黛玉。见贾母沉吟着,还想送一个丫鬟给自己,慧玉忙站起身来笑道:“慧玉到底与黛玉妹妹身份不同,丫鬟再多的话,就有些越矩了。”听了慧玉的话,贾母倒没有生气,反而挺高兴的。觉得林慧玉虽然有时候说话不知分寸,到底还是知晓自己与黛玉之间的嫡庶区别。因此,便罢了要送丫鬟给慧玉的心思。倒是黛玉听了这话,十分不虞,在无人注意时拉着慧玉说道:“姐姐怎能如此说话?在黛玉心里,黛玉与姐姐,并没有什么不同。”
摸摸黛玉的头,真是个好孩子。慧玉笑道:“好妹妹,不要生气,姐姐那话,是说给老太太听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要那么多人手作甚?”如此这般的劝慰了一番,黛玉方才又重新露出笑颜来。幸好,既然林氏姐妹的人手已经足够,除了鹦哥之外,贾母便没有再派给其他人了。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小丫头,倒是不足以放在心上的。
一时告别了贾母,林氏姐妹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来到了梨香院中。众人都是累了一整天了,洗漱之后便都安歇下来,也没去仔细打量房屋是个什么样子。黛玉拉着慧玉的手撒娇,说今晚要跟姐姐一起睡,慧玉知晓她今日受了不少委屈,便笑着依了她。安歇之前,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来求见姑娘,也被慧玉驳了。言道说天色晚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来吧。因此,袭人也就没来得及在黛玉面前献殷勤,自行恨恨归去不提。
苏氏停下了哭泣,哽咽着问道:“玉儿,娘如今已是孤鬼儿一个,只要能常伴我儿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要做些什么呢?”
听了苏氏的话,林慧玉暗叹了一口气。苏氏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苏氏这性格,也实在是太过懦弱了。“娘,谁说我们没有什么可做的?现下女儿的处境,必须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这下子苏氏终于明白了过来,道:“玉儿,你是说,你想要回府吗?”
林慧玉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那个林府,自己是一定要回去的。并不是为了什么对于家的归属感,她的家,根本就不在这里。因为只有回到了林府,才能弄清楚苏氏死去的真正原因。还有,自己究竟为什么被送出来。这些事情的背后,是不是有贾氏太太的影子……既然想要活下去了,就要正正当当的好好活着。这样不明不白的养在外边,算是什么呢?
夜色深浓,木桌上面的蜡烛只剩下来短短的一小截,烛芯噼啪响了一声,火光更加微弱了。远处遥遥的传来犬吠声,听起来,莫名有种凄凉的感觉。打更人的梆子声,近了又远了。慢慢的,东方天空隐约出现了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次日夜晚,扬州城巡盐御史府邸之中。
这所占地不算太大的府邸,年头已经有些久了。房屋瓦楞之中,长出了密密的暗绿色青苔。花园里头有数棵粗大的古树,茂密的树冠浓绿沁人。抄手游廊底下,悬挂着精雕细琢的灯笼。幽幽的光,照出团团光影。偶尔有巡夜的婆子提着灯走过,促促的脚步声,划破了暗夜的寂静。
此时,巡盐御史林如海,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头。烛光底下,他的身影看起来极为清瘦,甚至有些虚弱的感觉。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已经有些弯了下来。仿佛可以看出,他的肩上,挑着千斤重担,难以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