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丑的三河有些烦躁地蹬了蹬前蹄,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
苏沅空闲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掐开了玉米杆,微微带甜的味道在一人一马之间无声地弥散开。
僵持半晌,丑丑的三河逐渐温驯地凑上前来,蹭了蹭苏沅的手掌。苏沅稍稍松了一口气,把左手里的甜玉米杆喂到了它的嘴里。
少年飞快地解开了栓在柱子上的绳子,抓住三河的鬃毛让它定在原地,转头错了错目光示意阿萧。
阿萧赶紧收敛了脸上的惊讶,拉着珍儿跑了过去。
苏沅拽开栅栏门,踩着食槽借力翻身上马,弯下腰先把珍儿抱了上来放在身前,再伸手把阿萧拽上马背。
苏沅:“你抱紧一点。”不等阿萧应声,少年直接猛地一扯缰绳,三河掀起前蹄低啸了一声,蹄掌抓地飞奔了出去。
“这个院子的围栏大概是一米七三到一米七四,能达到的最长助跑距离大概是十五米,”苏沅紧了紧身前的珍儿,语速飞快目光冷静地盯着近在眼前的木质围栏,“我赌它能过去。”
少年倏地直起身子,一把勒紧了三河的缰绳——
“跳!”
骝毛的三河长长地嘶啸出声,健壮有力的四条长腿急促地击打着地面,承袭着祖先血脉里的骄傲,像一匹战马般踢踏过眼前所有的阻碍。
阿萧紧紧地抱着苏沅的腰,心脏狂跳。
姑娘皮少年抬头看着眼前之人紧绷的身体泯过眼前的月光,如明珠般自内而外散发着自持的灿烂。
仿佛什么也无法阻挡。
因为技术生疏,苏沅很是笨拙地拽着三河在原地绕了两圈。等和临时坐骑三河养成了那么一丢丢的默契,苏沅调转方向,指引着三河往村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阿萧手忙脚乱地抓住飞散的头发,大声喊道:“苏沅!你怎么知道哪里有马?”
苏沅:“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今天在外村喝了大概三天都醒不过来的酒,女主人带着小孩儿回娘家去了,院子的大小、栅栏的高度以及这匹马的大概时速。”
阿萧目瞪口呆,一时不察被风吹得吃了一嘴的秀发。
“判断不了事情的走向,那就掌握所有的信息,”苏沅稍稍压低身体,“阿萧,如果你觉得自己看不明白、无法思考,那就知道,知道得越多越好。”
窝在苏沅身前的珍儿懵懵懂懂地看了看头顶没什么表情的脸,抿紧小嘴窝了回去。
······
不出意外地,在月上中天的时候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和着深秋的寒风划过脸颊,留下不深不浅的刺痛感。
苏沅拆了珍儿身上披着的李五娘的斗篷拢在自己身上,再把珍儿塞在怀里。阿萧躲在苏沅身后,咬牙忍住刺骨的寒冷,尽最大的努力不成为苏沅的累赘。
他们已经沿着山脚的林道跑了几个时辰,饶是耐力不错的三河也渐渐慢下了速度。苏沅让三河停在了林道旁边的树丛里,抱着珍儿翻身下马,又把阿萧抱了下来。
珍儿被从苏沅的怀里撤出来,素白着小脸被冷得一个激灵,抖抖索索地靠到阿萧身边去——阿萧就算一只缩在苏沅背后,到底也只裹了一层秋袄,浑身潮湿冰凉得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自然是把珍儿小姑娘硬生生给冻回去了。
苏沅摸了摸三河脖子上的鬃毛,回头木着冷瘫了的脸,黑漆漆的瞳孔看着背后树林里似乎是被惊起来的鸟雀,拍了拍三河的背。
丑丑的三河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低嘶一声,毫不留恋地飞奔进了树林里。
苏沅:“看来那家男主人喝了掺水的假酒。”
小口小口呵着气暖和身子的阿萧一愣,没跟上苏沅的思维:“什么?”
“追过来了。”苏沅拆开身上湿了一半的斗篷,粗暴地撕成了一点都不均匀的两半,分别兜头罩在了阿萧和珍儿的身上。
少年人因为长时间裁剪劳作,手指上生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冷漠粗粝地擦过阿萧的侧脸,留下几分疼痛的烧灼感。阿萧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子古怪的情绪,目光复杂地看向仰着脖子任苏沅动作的珍儿,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苏沅稍微散了散珍儿小姑娘精致的发髻,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顿时多了几分相似。
苏沅蹲下身,认真地看着阿萧:“现在开始要往山上跑。你记住两件事——”
“一,要认真地看,想不出来就记住;
“二,要相信我,如果不信就默念一百遍——苏部长一言九鼎。”
阿萧一愣。
珍儿小姑娘攥紧了小拳头,有模有样地跟着一字一句地念:“苏,部长,一言,九鼎;苏部长,一言,九鼎;苏部长······”
——咦苏部长是什么?大哥哥的小名儿是苏部长么?
苏沅很是无奈地拽低了小姑娘的兜帽:“好了珍儿,在心里念一百遍。”珍儿小姑娘乖乖地闭上了嘴。
像之前一样背起珍儿,苏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远处遥遥传来马蹄踢踏的声音,饶是早就料到会被追上来的苏沅也在心中紧了一下,阿萧也下意识地抓紧了苏沅的衣角。
“走前面!”苏沅冲着灌木丛扬了扬下巴。阿萧很是惶惶地抬头看了一眼苏沅,少年人的面孔在夜色和雨幕之中显得有些模糊,寒潭般泛着青色冷光的眸子里,却是风止云息。
姑娘皮少年似乎一瞬间定下了心来,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树丛里。
背着珍儿小姑娘的少年紧紧地跟上。
······
肤色黝黑的男人把一身雍容衣裙的妇人扯着头发硬生生拖下了车,生着厚厚茧子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扇了过去。妇人被打得脸偏向一边,低声地啜泣着。
男人狠狠地啐了一口,把妇人扔到了旁边。
跟在后面的人眼尖地看见了妇人下颌滴答的血珠,上前拦住了男人,摇了摇头。
男人愤愤地操着奇特的语言,似是反驳喝骂了几句,最终还是作罢。
阻拦男人的人裹着黑色的斗篷,深蓝色的衣角时不时从斗篷的缝隙闪过,他弯腰直视跪坐在地上的妇人,沉着声音开口:“夫人何必和我们作对呢?此事若是成了,无论是对于泱泱洛晋之大家,还是夫人之康乐小家,都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处。”
妇人浑身都在战栗,单薄的身形暴露在风雨之中,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消殒,吐出来的字句却像刀子般锋利见血:“将军不会放过你们。”
询问之人表情一僵,没忍住泄了几分狰狞。
“大人!那边传消息说找到了!”侍卫打扮的人翻身下马,大声冲着几人喊道。
妇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慌,被称为‘大人’的男人慢慢站直了身子,冷笑了一声:“上马,去把小小姐从歹人的手里接回来。”
皮肤黝黑的男子放声大笑着脱下了身上的斗篷,裸露出岩石般块垒分明的肌肉,扯过身边随从手里的缰绳利落翻上马背,似是高声呼喊着某个名字,疾驰而去。
留在原地的男人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卫跟上离开的男子后,微微垂眼看向瑟缩着低声哽咽的妇人,眉眼含笑言语和煦:“督夫人,雨下大了,您还是进马车里避避雨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