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冬至,嵩山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宛如纯净的精灵一般,在萧瑟的院中翩翩起舞,将整个少林包裹的银装素裹。
深夜,周剑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雪景,漆黑的夜空中,只有那映入眼帘的纯白,反射着来自羲和对大地的关注,周剑看着这美得令人窒息的夜景,脑中却不断的回忆着梦中所见的一切,他心中不免有些烦闷。
周剑站起身,将身上绑着的纱布解下,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浑身暗红色的伤口,他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感到伤口已无大碍,也不怎么觉得疼了,于是他提起斩铁剑,来到院中。
周剑闭着眼,光着膀子站在院中,也不见他有多的动作,就这么站着,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化作白气,消散于空中。
周琴此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好似与周剑心有灵犀一般,周琴心中也是烦闷,想要起身看看夜景,只是她刚推开窗,就看见周剑站在院中,他身上气息有些孤寂,有些凌乱,周琴思索一番,取过焦尾琴,玉指轻抚,一曲悠扬悦耳的曲子飘到周剑耳中。
周剑孤身站在雪中,表面上看着身子未动,实则他在呼吸吐纳,调整自己的气息,若有明眼人在此,定会看出他身子似乎在有规律的抖动,只是抖动的频率微不可察。
穆的,琴声跃入周剑耳中,周剑耳朵动了动,那琴声直激得周剑浑身气息一顿,连呼吸也有些乱了,纵使周剑对音律一窍不通,此时也听出了周琴所弹得曲子为《高山流水》。
琴声初始巍峨大气,仿若泰山之峰,厚重沉静;复而婉转轻盈,疑似泉水叮咚,沁人心扉;而后愉悦轻快,宛若寒冬暖阳,心生愉悦;最后哀怨欲泣,犹如杜鹃啼血,故人离世。
周剑听闻琴声,忽然拔剑而出,合着琴声在院中舞剑,仿佛面前有人与他对招一般,他的剑法也没个招式,却处处直指要害,初时如山一般,厚重大气,每一剑皆势大力沉;而后如雨般轻盈,琢磨不定,每一剑皆浅尝而止;他的剑招竟随着琴声的变化而变化,直至最后,琴声哀怨之时,周剑猛的一顿,还剑入鞘,却不再出招,只这样,皱着眉,听着如杜鹃啼血般的曲子,静静地沉思着。
周剑心中百转千回,想起父母师父守城的王老四镖局的王武傅慈悲的悟清大师,心中皆觉得不是自己的答案,亦不是自己的剑鞘。
突然,周剑脑海中闪过一道靓影,那影子渐渐清晰,赫然正是自己的妹妹,周剑一愣,心中明悟,只见他左手持着斩铁剑,双腿不丁不八,稳如磐石,他缓缓的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琴声。
许久之后,琴声戛然而止,周琴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继续在弹下去,只因为周琴浑身气息已经说不出的怪异了,只见他周身皆是气旋,卷着雪花四散乱飞,院子中其他的地方却没有风,唯独周剑身旁,寒风凛冽,周琴看出自己哥哥有些不对,不敢再出声打扰。
周剑听见琴声止了,眉头却越皱越紧,周身的气旋也越来越大,他的心也越来越乱,气旋渐渐地形成了龙卷,就在周琴以为这龙卷会腾空而起之时,它却突然消散,没有丝毫的征兆,只有地上的白雪,诉说着方才它们经历的一切。
龙卷消失了,消失的那么彻底,那么自然,就连世界也为之一静,周剑任旧呆立在院中,但周琴却有些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只因为此时的周剑仿佛与这雪中的夜景融为一体了,不是身影,而是气息。
此时的周剑气息已然融入自然之中,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明明还是他,身体也还在那,但若是不用眼睛去看,就完全感觉不到他,他就是雪,就是雪中的枯树,就是院落中的石堆,他是周剑,亦是自然中的一切。
穆的,周剑气势突然从极静便为了极动,只见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成竹在胸。
突然,他动了,只见他将右手搭到剑柄上,突然抽剑而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招斜刺,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一刺似急似缓,不急却也不缓,在他人看来,便是一个幼童也能避开,可又感觉怎么也避不开,只让人觉得异常的诡异。
周琴呆呆的看着这一剑,她感觉这一剑似曾相识,周琴隐约回想起之前在武当山脚下,张真人那一招擒拿,与此时周剑的这一剑隐隐有些相似。
周剑刺完这一剑,感到自己突破了,不是内力上的,亦不是剑法上的,只是心境上的,那一刻,他抛开了所有的一切,只觉得他便是剑,剑亦是他,也许,这就是周鹏程口中所说的那种感觉,周剑觉得斩铁剑与自己契机紧连,斩铁剑便是自己手臂的延伸,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仿佛能感受到斩铁剑的呼吸心情以及它的一切,也许,它已经不再能称之为它了,应当称之为牠,牠在周剑眼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再是一把杀人的工具,牠就像周剑的老友一般……
周剑感受到牠愉悦的心情,自己也说不出的欢喜,周剑忍不住喜上眉梢,手握着牠一起共舞。
在周琴眼中,此时周剑气势变得灵动起来,只见他在院中舞剑,不需招式,不需章法,看似凌乱,实则每一剑都暗合自然之理,他动作时快时慢,时疾时缓,疾时动若脱兔,快如闪电;缓时赑屃驼碑,势大力沉。
周剑或刺或挑或突或格或斩或劈,每一剑皆让人觉得避无可避,每一剑皆直攻要害,但这些剑招中却再没了一丝杀伐之气,亦没有了之前的煞气戾气腥气杀气。
周琴在一旁也感到了周剑此时的心境,不自觉得为他欣喜,只见她莲步微移,款款走到院中,痴痴的看着起舞的那道身影。
许久之后,周剑还剑入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白气如剑一般,凝在空中经久不散,周剑眼中原本的神光也渐渐地隐去,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把收回剑鞘的利剑,隐而不发。
周琴轻轻地拍着手掌说道。
“哥哥,你想通了?”
周剑回身看着周琴笑道。
“嗯,想通了,如今找到张真人所说的剑鞘了。”
周琴见周剑目光清明,不复之前野兽般的模样,也暗暗为他高兴,且有些疑惑,周琴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剑鞘……是什么?”
周剑说道。
“剑鞘,就是你!”
周琴惊呼道。
“我?”
“是的,我一开始以为剑鞘是一件物品,后来又以为剑鞘是一段感情,直到前段时间才想清楚,我便是剑,而你便是鞘……”
“那……哥哥是怎么想到的?”
周剑听着她问,低着头,却没有说话,沉思许久,周剑才开口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二丫,一直以来,苦了你了……”
周琴一听,险些流出泪来,她轻轻拭了拭眼角,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周剑见她不语,继续说道。
“按着张真人所言,如今我已度过心魔,天下大可去得,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周琴点了点头,她倒不在意受不受苦,只在意能否一直跟在周剑身边,若能一直不分开,即使吃些苦头,周琴也不会在意。
他兄妹二人皆不再言语,只欣赏这凄美的夜景,却不知在不远处,一直有个老僧盯着他们,口中不断的喃喃道。
“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