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卓继远远追来,双足悬空,竟是就这般奔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并未四处借力,却已是凌云腾空,轻功之高,已无法描述。
薛无举目而望,见一豆大黑点向自己方向疾驰而来,心中大惊,猛地蕴劲一跃,到达山顶。他在四处转悠,找到一个极其窄小的山洞,缩身而进,他见衣角露在外边,连忙又往里钻了钻,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滑,身子凌空,急速下坠。他紧紧护着肩上医袋,只听得“哗啦”一声,竟是掉进了潭水之中。他心中叫苦不迭,只想着这袋中草药,怕是就此浪费,遗憾自咎。
薛无在水中沉了一会,突然纵身而上,一跃而出。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四周一看,发现这山里水潭,四周竟是植满梅花,清香四溢,好不怡人,只是可惜自己现下如此狼狈,当真唐突美景。那梅花之中,似是有个小石桌,两个石凳。石桌上摆着几本书,还有一盏未灭的烛火。他见此景不禁脊背发凉,看来这里住着别人,又为何突然消失。是了,想必是自己从空中摔下,吓走了他。
突然,薛无弯腰一躲,一枚松针贴着他的医袋飞往一梅枝,但见那梅枝立马断裂。薛无暗叹此人暗器功夫之高,左手置于身后,右手高高举起,朗声道:“朋友为何不出来一见,在下误入此处,还望见谅,在下并无恶意。”
“这个地方,世间只有三人知道,你又怎么进的来。”黑暗中,一个喑哑沧桑的嗓音说道。
“我被人追杀,躲进一个小山洞,没想到,往后一撤,就这样掉了下来。”薛无声音平和,面带歉意的说道。
黑暗中的人“嗯”了一声,道:“看你装束,不是天绝教的人啊。”薛无道:“我是个大夫......”他分不清此人与天绝教关系,当下也不好表明自己真实意图只得试探的问道:“不知朋友为何住在这样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那黑暗中人安静了好一会,突然道:“你见到孟卓继了?”薛无道:“我可不认识这位孟卓继。”薛无听他提到孟卓继时语气不悦,心想此人怕是被孟卓继囚禁于此,多半是天绝教的叛徒,又或者是天绝教的仇家,突然又转念一想,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语气轻松了不少,道:“不知朋友可是天绝教的人?”
那人叹息道:“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十年来,你是第三个与我说话的人。”薛无听他语气颇为伤感,大有同情之心,道:“朋友,为何不出来一见?”“你是别情谷薛神医?”薛无听他一语道破自己身份,奇道:“我们认识?”
黑暗中一个人影渐渐走出,薛无盯着那团黑影,直到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男子现身到烛光之处。薛无仔细地瞧着他的脸,竟是看出了些孟玄凌的影子,但见他鬓角微白,肤色惨白,却目光炯炯,神情冷峻。薛无问道:“朋友,我......我确实不认识你啊,不知朋友尊姓大名?”那人看着薛无,神情中竟是颇感喜悦,道:“薛神医不认识鄙人,却认识鄙人的弟弟。”薛无嘴巴大张,抚着胡须,道:“哈哈,朋友,你就别和我玩弄玄虚了,我这记性可太差了。”那人道:“还请薛神医坐下说话。”当下邀请薛无坐于石桌之旁,倒了些凉茶,歉意道:“唉,茶水冷了半天了,还望薛神医莫怪。”薛无抿了一口茶,道:“凉茶好啊,朋友,我怎会介意?倒是望朋友不要介意我这老糊涂擅闯于此了。”
那人喝了一口茶,道:“我的弟弟,他现在,该是弈剑山庄的庄主了。”薛无一口水呛出,咳嗽不止,惊吓道:“什么什么?你是孟玄凌哥哥?”那人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叫孟风凌,薛神医未听过我的名字也属正常。我的名字,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成全族禁忌了。”薛无兀自睁大双眼,他与弈剑山庄交情并不太深,只知上代庄主孟峰横将庄主之位传与长子孟玄凌,却不知......孟风凌看着眼前凌霜高洁的梅花,道:“只因为,我当时,偷偷跟着一名魔教长老学习武功,被父母发现。这等奇耻大辱,坏了弈剑山庄百年名声......我十九岁那年被逐出家门。天绝教的人收留了我,我发现天绝教并非世人所想那样胡作非为,相反,他们劫富济贫,做尽好事,反倒是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作威作福,为非作歹。我那时候跟着当时的陈教主四处游历,发现天绝教治教有方,门下教众规矩服从。人心所向,无可动摇......我心中惭愧啊,三十年来,父母说教,朋友抵制,皆道魔教妖人,天诛地灭。如此蒙昧,我又何必再在这所谓正道上徘徊?”
薛无见他说的激愤,不禁暗暗赞同,这些年来,他除的看得上丐帮,其余众派皆是不放在眼里。今日听得孟风凌如此感悟,心中旧观念当即抹去,断不能人云亦云做那乌合之众啊。
“我记性好,学得快,那陈教主看我极具潜力,便将天绝教至高武功传授与我......不久后,陈教主云游而去,将教主之位传与我。我依旧萧规曹随,天绝教的上上下下也都信服我......直到十年前,我的夫人联合着欧阳越,设下陷阱,将我囚困于此,我那年仅十二岁的儿子,坐上了教主之位......”
薛无叹道:“那孟卓继就是你儿子喽,那他怎么不把你救出来,都这么多年了。”“他要是把我放出来还得了,我还不得夺走他的教主之位,再杀了他母亲?”薛无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你心中有仁爱之心。只可惜,经过那次动乱,天绝教倒是衰落不少。”孟风凌神色悲伤,站起身来,说道:“这十年来,我日日盼望他们母子醒悟,被欲望蒙蔽了的双眼,是学不到我天绝教高深内功的。他们前几年还亲自过来盘问我‘火鬼云蛇’功的要诀,我差点没把他们给打死。后来他们也就没来过了。”薛无突然两眼放光,道:“这么说,这里另有出口?”孟风凌奇道:“不然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从顶上摔下来的?”薛无不好意思一笑,道:“嘿嘿,我把这茬儿给忘了,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出去,我们一起出去。”孟风凌道:“薛神医,我素知你为人正直,今日才吐露心声。唉,只是可惜,我还有一样心愿没有完成。”
薛无见他怔怔地看着红梅,突然想起弈剑山庄也种满了这些红梅,问道:“难道是与这红梅有关?”孟风凌面色变得柔和,道:“我深爱的一个女子,她最爱红梅,”神情一转,复而悲伤,“可我却做了终身后悔的事!我毁了她的一生!”薛无见他痛苦难抑,忍不住宽慰道:“世事无常,皆有定数。过去的事,我们已无法更改。孟教主何必自怨自艾。”孟风凌紧紧攥拳,浑身颤动,道:“我害死了她!我玷污了她的清白,她是有夫之妇,我是有妇之夫,可,我为了一己之怨,害的她身败名裂!”薛无隐约觉得这件事与孟玄凌脱不了干系,轻声道:“我见弈剑山庄内,也种满了这些红梅......”孟风凌突然抓着薛无的袖子,道:“也是这般?”薛无肯定地点点头,道:“而且那些红梅日日有个仆人修剪照顾,生得极美。”孟风凌又问道:“那你去过后山没有?”薛无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是那个木牌,立即说道:“风藏情冢。”
孟风凌突然泄了力般,往后一仰,跌坐在石凳上。薛无连忙抢近,道:“孟教主?”孟风凌突然流出泪水,道:“薛神医,那木牌是我十八年前立的。唉。没想到这么多年,它还在原处,可是她却永远也不在了。”薛无见他这般动情,突然想起孟玄凌的第一任妻子端穆郡主,惊呼出声,道:“难不成,孟教主心爱之人,是那端穆郡主?”孟风凌苦笑一声,道:“赵姑娘,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薛无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两兄弟,竟是爱上了同一个女子,真是,天意作弄啊。“薛神医莫要认为我那玄凌弟弟是真心爱着赵姑娘,他不过是利用她罢了......赵姑娘,我终究爱她至此,不惜,做了那背德之事。后来,我才知道,她怀了孕,生了个男孩。”薛无心中只想着这端穆郡主,当真命途多舛,只是不知道她当时又是如何坠入悬崖的呢?突然想起孙自鑫曾提过这位郡主,说她冰清玉洁,秀美多才,武功高超,而且曾经救过孙自鑫一命。
“我都没能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子,就听得赵姑娘被我那好弟弟逼死山崖,连带我那刚出世的孩儿殒命幽谷......我当真痛恨我自己,十八年来,我扪心自问,终究是我自己选择了错误的方式。爱一个人,只要看着她幸福,我就该开心。可我一来过于嫉恨,而来太想得到她......我现在老啦,只是后悔年轻时候,骄狂无度......唉。”
薛无奇道:“可我听说端穆郡主是失足坠崖,而且......如果他是你的孩子,那就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呢!我几天前才见他一面。”孟风凌怒道:“谎话!孟玄凌的谎话!是他逼死赵姑娘的!他又怎么会容得下我儿子的存在呢?”薛无急道:“不会错,他的长子叫孟临川!是他与第一任妻子的孩子,哦不!现在,该是你,和郡主的儿子。”孟风凌喃喃自语,道:“临川,临川,我得去见见他。我还得去......那孟玄凌......薛神医,我们要尽快出去,我要去见见这个孟临川,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薛无见他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傲然的神色,心中暗叹,世间痴情之人,多情自是多沾惹啊。“我需要些时间,孟教主莫急。”孟风凌笑道:“薛神医,我早不是什么教主了,你要不嫌弃,你我二人就兄弟相称。你比我大上几岁,我便尊你一声‘薛兄’,如何?”薛无喜道:“好!孟贤弟!”
两人双拳紧握,相视大笑,声震四壁,回转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