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铺大地,行人三两。一对青年男女各自牵马,缓步而来。
“这次我们来南阳,你不要再冲动了。”林紫英轻轻握住穆煊炽的左手,只觉得他的手纤长有力却寒如冰窖。
穆煊炽觉得林紫英的眼中含无限柔情,关怀之情显露无疑,微微一笑,目光坚定而柔和地看向林紫英,表明自己不再像以前般莽撞,伸出右手覆上了林紫英凝脂玉手,两人对视而笑。
穆林二人在就近的客栈歇脚,客栈清幽雅致,倒也舒适安静。二人饮食偏清淡,对酒肉之类需求甚少,旁人只觉得他二人不似江湖侠客那般嗜酒如命,但见二人衣着素朴,皆着素色布衣,如此又不像是世家子弟。近来客栈多武林人士打尖住店,过往之客不是锦衣华服的武术名家就是衣衫褴楼的丐帮子弟。时丐帮为天下第一大帮,其余四大名门正派为北冥派,少林派,奕剑派,一字派。丐帮自帮主以下分九袋弟子,五大长老,分舵二十余,门人弟子近千。北冥派与一字派以掌法见长,奕剑派剑术天下第一,少林派武功则博大精深,非一言足以概括。
“这些武林人士应都来弈剑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的。”林紫英端杯饮茶,但觉清香扑鼻,虽不及家乡之茶,却也极为难得了。
“都为了争武林盟主。”穆煊炽向来厌恶这些自诩名门正派(丐帮除外)的人,他们身上那腐朽熏臭的教条味无一不让他唾弃,但唯有一人,出淤泥不染,这人是他最好的兄弟。穆煊炽想,也许这次机会可以旧友重逢。
思索间,只见一锦衣公子缓步上楼,身后跟着一个番邦小厮。
穆煊炽好奇,便多向那人看了几眼。那公子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俊秀儒雅,右手提着一通体漆黑看似不起眼的长剑,举止投足间气度不凡。初看时,煊炽只想,又一个贵族公子。可细看时,却总觉得这人的面貌好生熟悉,就像是,就像是他的那个旧友,只是七年不见,少年人的容貌变化极快,眉眼长开了,幼时可能丑陋瘦弱,长大后又是不同姿态。
“公子,您可有什么想吃的?”那番邦小厮说着一口极为别扭的中文,如断弦的琴瑟,咿呀咿呀古怪至极。他神态恭敬,礼数极周。
“清淡自好。”那公子神色淡然,语调轻柔。穆煊炽只觉得他人长得好,声音又如此好听,怕是要迷倒万千少女了。想到此处,不禁看了眼林紫英,但见她的目光只停留在自己身上,心里颇感自豪。林紫英似是看透了穆煊炽心思,狡黠的一笑,视线又看往别处。
那位锦衣公子便是林海山庄少庄主黎颜,奉父之命代表林海山庄参与武林大会,他少时成名,天下早已知月琴双侠之子啸月剑法天下闻名,与弈剑山庄少庄主孟临川并称“南孟北黎”。他身边的那个番邦小厮名叫山姆,看似平庸,实则武功高强,“喷气式”西域武功世所罕见,听说只要见到他使这般武功的人,无一存活。
当晚,黎颜便与山姆就住于该客栈。按常理,少庄主出庄赴会应是前呼后拥,仆人武士随从。其实黎颜武艺高强,月琴双侠极其放心,再加上,他天性谦和,不愿讲究排场,这一“习俗”便也抛却了。
“山姆,依你看,这次武林大会,卧虎藏龙的草莽之士可还居多?”借着不太明亮的烛火,黎颜轻轻抚剑,漫不经心的问到。
“少庄主,今日小的注意到,就在我们邻桌的两位客人,一男一女,颇为年轻,似乎不太像是属于什么门派,但却绝不像是凑热闹的普通剑客。”山姆抓了抓鼻子,这是他常做的动作。
“那个青年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可就是怎么也记不起。”黎颜蹙眉沉吟,其实在日间穆煊炽盯着他的时候,他也注意着穆林二人,只觉得男的剑眉星目,女的秀雅脱俗,当真是一对璧人。尤其是那个青年男子,面貌是那般熟悉.....就像他......“罢了,早些歇息,明日还得去弈剑山庄拜见孟伯伯一家。”当下起身入室,准备就寝。山姆应了一声,旋即退下。
次日,天空竟是飘下了片片鹅毛大的雪花,穆煊炽和林紫英虽起早赶路,却未直接去弈剑山庄,而是准备在平南山下借宿一晚。
黎颜和山姆则收拾好行李,分乘两匹良驹,不顾风雪,直奔山庄而去。
“煊炽你看,前面有户农家。”林紫英带着些许兴奋,回眸注视煊炽,似是等着穆煊炽的决定。
“我们先去看看,勿要打扰农家。”穆煊炽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下马前去探寻。
两人轻敲这家农户的门,只听得里面有一老妇的应声:“来啦来啦。”
待那老妇推开门,只见一对青年男女,衣着朴素,披着斗篷,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也是急需一个歇脚之地。
“老人家,打扰了,风雪阻路,在下和舍妹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可否打扰?”穆煊炽温言细语,神色恭据,向老妇作揖。
老妇见这青年人知礼恭顺,相貌清雅,再见他这般恭敬从言,对他本是极有好感,又见他和身边的女子神态亲昵,只道是私奔的年轻夫妇,如此又更起怜惜之情,当下决定收留他们一晚。
“不打扰不打扰,我这里正好有一间客房,我一直和老头子住在一起呢。”老妇笑眯眯地说,慈祥和蔼。说着指向里屋,只见一驼背老人正自收拾柴火,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穆煊炽和林紫英下马前就已经解下身上的配剑,再加上二人身披斗篷,穿着朴素,也减少了猜忌。
这边黎颜和山姆因骏马驰如闪电,路上又有山姆“气挡功”遮风挡雪,总算是在傍晚之前赶到弈剑山庄。
其时风雪暂歇,雪光莹莹,霞光晚照,林郁葱葱,弈剑山庄依山傍水而建,自高祖传至成祖,已有百年历史。初任庄主孟修文原为高祖年间镇南大将军,后携妻儿老小归隐山林,其长子孟松锡剑术绝超,为奕剑派创派祖师。但后世所传掌门人,并非孟家后人,这也是孟松锡当年立下的规矩(如果有孟氏子孙青年才俊足以担任掌门之位,需与父母断绝关系)。所以,弈剑山庄是隶属于奕剑派的,奕剑派的掌门位高于奕剑山庄庄主。
黎颜遣山姆前去通报门僮,只见山姆手足并用,喇叭喇叭地向着门僮比划。黎颜只在心中想,需得治好山姆这一遇陌生人说话舌头打结的毛病。
那门僮最终似是听懂了山姆的话,转身进府,不一会儿,还没等黎颜看清,一团紫色的球状物奔向他的怀抱。黎颜差点想喊山姆来“护驾”,但听一声软蠕蠕的“颜哥哥”,黎颜只觉得自己要融化了,嘿,果然是这个小鬼。
“易川,你这个小鬼头,一年没见,德性没变啊。”黎颜调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快要和他一般高,却死皮耐脸环着他的腰不愿松手的孟易川。孟易川是孟庄主的次子,比黎颜小上三岁,儿时最爱黏着黎颜,一声声“颜哥哥”直教的山姆等人“母爱泛滥”。“你确定你想让你大哥看到咱们这样?哎,临川你也来啦。”
“什么?不......会吧,啊啊啊”紫团子猛地跳开,力度之大差点掀翻黎颜,只见他环视四周,除了山姆和门僮傻傻的站着,就只有黎颜和他,顿时知道,被耍了,“颜哥哥就爱取笑易川。”说完还不忘勾了勾黎颜的小指。
黎颜看着眼前这位面若桃花的......额......嗯嗯公子哥,肚子里翻江倒海,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呢,小时候他这样很可爱,长大后还这样,嗯,就有点......
“颜哥哥,随我进庄吧,爹娘知道你要来可高兴了,早早叫我埋伏在门后迎接你呢。”孟易川手舞足蹈,喜悦难以,只想着终于有人陪他玩捉迷藏了,也就是说,可以不用做功课啦。
黎颜满脸乌气,对这小鬼头的用词,不敢恭维。
当下黎颜随孟易川步入山庄内部,直感叹山庄气势恢宏却依旧古朴素雅,仆人婢子甚少,林园花艺精致,既值风雪之季,红梅临寒而放,清香沁脾,怡人雅兴。黎颜边走边赏,一路走来所看尽皆红梅,倒也奇怪,这奇怪,这么多花,偏偏全栽梅花,这么多色,偏偏全挑红色。在林海山庄,那可谓是花开之季,色彩缤纷,争奇斗艳。红梅参差之中,黎颜突然感觉到从中射来的目光,定睛一看,只见一极为丑陋的“奴仆”,左半边头发掉落,掉落之处生满癞疮,面部阴森,在白雪的映照之下极为恐怖。黎颜不禁打了个寒颤。
正想询问孟易川,突然,一个大拇指盖般大小的雪球从斜右方飞来,无声无息。可就在雪球离黎颜不过一尺之时却径自消失。原是黎颜周身早已遍布九阳神功,纯阳内力周身涌动,雪球所射劲道中乃是阴寒指力,阴遇阳,自然融化为水,如不细看,当真认为是雪球自动消失了。
此一变故,黎颜似乎毫不知晓,其实内心了然,只怕这是孟少庄主又来试探自己的功力了,唉,只是自己不想过于“显摆”,但这九阳神功一经练成,已经与自身融为一体,想克制,也难了。
“颜兄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礼失礼啊。”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黎颜抿嘴轻笑,双手一叠,转身道:“临川兄,好久不见。”
只见一俊逸公子俯身作揖,他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如刀削,目若朗星,锦衣华服,举手投足之间甚为慵懒。孟易川见到大哥,竟害怕似地躲在黎颜身后。孟临川咧嘴一笑,道:“颜兄,小孩子不懂事,坏了规矩,现下见到我倒像是躲魔鬼一般,”绕道黎颜身后,敲了一下孟易川的额角,道:“爹娘是让我去还是你啊?哦,我想起来了,爹让你做的功课......”
孟易川一个激灵,连忙站直,道:“大哥,你......你别跟爹说啊,你看,我这马上就去做。而且,颜哥哥平安到达了,三妹可是迫不及待......啊哟!”一个偌大的雪球从远处飞来,直直砸向孟易川后脑勺,但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由远及近,嗔道:“谁要你多管闲事?颜哥哥这般高的武功,还怕出事?再说了,山姆也不是吃素的,是吧?”话音未落,一个粉色身影飘然而至。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美目流转,娇柔可爱,长发竖起,腰束金带。她没去理会孟易川的“惨状”,而是走向黎颜,轻轻地碰碰他的手,道:“颜哥哥,外边忒冷了,咱们进屋说吧,爹娘都等着你在呢。”黎颜见她双颊微红,心中却知她思念自己之深,道:“敏儿,见过伯父伯母后,我们可得好好说说话。”他说的真挚,孟敏川喜悦无限,当下挽着他的手,双双进入内堂。
“三妹和颜哥哥真是一对璧人啊。”孟易川呆呆地忘着两人的背影,但又摸着疼痛的后脑勺,气道:“凶巴巴的样子,哼,害得我出丑。对自己亲哥哥就这么狠心。要不是你已经定亲了,我都担心你嫁不出去!”孟临川不禁好笑,道:“你少生点事吧,还嫌你今天事儿够少啊。爹娘最疼三妹了,再说了,三妹一向很温柔的。”说罢哈哈大笑,独自走了。
山姆一直留在原地,心里美滋滋的回想着孟敏川的赞美,这时突然发觉主人远去,心下大惊。赶忙追了过去,只留下孟易川一人独自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