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月色有一抹厚重之美,在故乡的怀抱中,一股股热气自地底窜出,让荀罡顿感燥热不堪;或许是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想要快些找个阴凉处休憩罢了。
在这谷中,心中永远是躁动的,似乎自己平生第一次感到清爽无比的,便是上次前去洛阳的时候。
“公子,时候差不多了,”一旁的徐庶低声说道,“典大侠已在后山准备妥当,暂时并未发现隐形守卫,只待我二人抵达之时,便朝阳翟进发。”
屋外蝉鸣阵阵,荀罡突然觉得心里面放松了不少,他点了点头,便准备出门;此行出门也没有什么可带的,荀罡就把这些年来存的钱装了起来……他还想带些什么,但却不知道拿些什么才好。
原来……自己一点痕迹都没在这里留下。
是啊,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外人,一个本不该存在在此间的外人。
“公子,”徐庶略微有些迟疑,“公子连一封信件都不打算留下吗?毕竟此行甚远,还是告知荀公才好。”
“不必了!”荀罡很毅然的拒绝了他,“若父亲大人看见了,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寻到我们,况且……我似乎也没什么需要跟他说的了。”
徐庶点了点头,说道:“那公子,我们走吧!”
月色笼罩下的山脉散发着银光,或是岩石反射的光芒;徐庶抱着荀罡小心翼翼的在草丛中穿梭着,躲避着来自各个岗哨的守卫。随着夜色渐深,二人顺着小路,终于来到了山顶之上;望着月色包揽的山下一切,荀罡心醉了。
这座山谷原本如此美丽,但为何自己从为发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便是如此?懂了,懂了,围城不亦是如此?别人看见的荀家,和自己看见的荀家……终归还是天差地别的。
“公子,此处不宜久留,典大侠还在后面等着公子!”
荀罡点了点头,徐庶便将他抱起,倒不愧是习过武的人,身手极其矫健;没过多久,荀罡便是看不见山谷内的情景了,转而随着那山顶的波涛,看见了北方的更远处。
“荀公子!”
一旁的典韦早已守候多时,穿着轻装,健硕的肌肉上流下汗水,吸引着周围的蚊子;他朝荀罡施礼道:“荀公子,这后山某已勘察过了,并未发现可疑人员,应当并无差池。”
荀罡点了点头,便命令典韦带路。
“站住!”
突然,一声低喝响彻山谷,竟将谷中的飞禽惊飞了起来;荀罡大惊失色,而典韦更是措不及防,自己不是已经勘察过了没人才是吗?这人是哪里来的?
随着周遭丛林中的几声弩机响,一个个身穿黑衣的人从林中碎步走了出来;不仅身侧,就连前面,后面都是走出了许多身穿黑衣的神秘人士,粗略一算,少说都有将近五十人!
这五十人先是形成一个四方形,最后渐渐变化了一个大圆,将三人的出路围得水泄不通。
“糟糕!”典韦暗恨一声,“果然还安排的有隐形守卫!”
五十架弩机对准了三人,但他们并不说话,荀罡正觉得奇怪,突然前方的黑衣人让开了一道口子,一道黑色身影缓缓走出,荀罡先是一愣,最后竟然愤怒的吼道:“兄长!你为何在此?”
来者正是荀罡的长兄荀表,不仅如此,荀罡身后的人墙还开出了一道口子,二兄荀棐也面色严肃的看着荀罡。看那模样,似乎早就知道荀罡会逃跑了似的。
荀表表情严肃,走进圆圈里来,说道:“小弟,你未曾想过吧,今日你谈论事情之时,为兄正好路过,听见了你所有的计划,方才与你二兄在此设下埋伏的。”
荀罡看着周遭全副武装的荀家隐形守卫,弩机上的利箭迸射出寒光,直指咽喉;腰间的环首刀随着清风摇曳着,守备森严,荀罡冷笑一声:“好个埋伏,对付亲弟弟,竟然使出如此招式!既然你知晓我的计划,为何不来我房间与我交流,一定要在山顶上用出如此卑劣的方式?”
荀表轻叹了口气:“小弟,就你那般执着,为兄说的话你岂听得进去?平日见客我能容忍你的怠慢,上次寒食我能容忍你乱跑,但此番违规出谷,恕我不能容忍。”
身后的荀棐也是说道:“小弟,为兄与你的交流虽然甚少,但毕竟是长老会中人,容不得你如此乱来!”
荀罡心里面气啊,气自己商议对策的时候怎么不注意一下周遭的环境?他望着典韦,典韦眼中多了抹坚定,朝荀罡低声说道:“荀公子,五十小人某亦能对付,但只怕拳脚无眼,误伤几条性命,公子您看?”
伤人性命吗……荀罡本不想如此做的,但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不做!他朝荀表喝道:“兄长!小弟今日主意已定,即便万箭穿心于此,弟也不再谷中多留!若兄依旧阻拦,兄弟阋墙,就在今日!”
……
月光照耀下,山谷依旧冷寂,两边人马依旧对峙着,却一直没有人愿意说话;典韦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似乎随时准备迎战。
“哎……”
“尔等权且退下吧!”
出人意料的,荀表下达了如此的命令,那黑衣部队似乎是完全服从安排的一样,竟然一点疑惑的声音都没有,直接遁入了林中,速度极快,仿佛躬耕于黑暗的刺客。
望着表情略微有些错愕的荀罡,荀表走了上来,轻轻地抚摸荀罡的脑袋:“小弟……为兄已经失去了女弟,如何还舍得失去你?纵然为兄反对你此番外出,但既然你雄心已定,那为兄再怎么说,又如何阻拦得了你?”
为什么会这样?
在荀罡心中,荀表一直是荀家高层监视自己的存在。虽然荀表经常表露对自己的关心,但荀罡从来没觉得他是在帮着自己的。
但今日,荀表的一切行为完全颠覆了荀罡对他的认识。原本荀罡对于荀表的阻拦无比痛心,但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如今事实却恰恰相反,荀表遣散了埋伏的部队,将前路完全暴露在典韦的铁蹄之下,这是荀罡不敢相信的。
“为什么?”荀罡恶狠狠地盯着荀表,心中似是怨恨,又似是委屈,“为什么不扣押我们?”
“扣押了你的身体……扣压得住你的心吗?”荀表仰望明月,任月光扑打在自己的脸上,“你的心早已不属于荀家,你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脱离荀家,这是我完全知道的……但我不知道你要离开的理由,难道家族中的长老做了什么为难你的事情吗?”
荀罡闻言,低头不语,片刻后,他认真地说道:“兄长,原本我是因为被家族扣押了自由才想要离开的,后来父亲大人回来了,我发现我不再被限制,中途差点断了这份念想,但……女兄之死,让我根本无法面对父亲,更无法面对整个家族!兴许我有错误,但我更无法原谅因为父亲人的一意孤行所酿成的悲剧!”
“这个地方,并不属于我,兄长,我想去寻找更为广阔的天空,不是为了女兄,不是为了家族,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荀表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但沉默,终归该有头啊,荀表无奈的坐到了草地上,叹息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是我的弟弟……”
荀罡眼神微变。
“但我不管你是谁……”荀表话锋突转,正色道:“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
突如其来的离别话语,荀罡愣了,竟是感觉鼻子一酸,连忙将头别了过去,不想看着这个温柔地兄长,也不想他看见自己的泪。
分别,原来是如此的难受。
“父亲那边我会给你说的,家族中的长老,你二兄也会给你解决……”荀表孤坐在草地上,笑道,“至于你,大胆放手去做就可以了!等你惹了事,再回到家来,为兄随时都准备迎接你的归来!”
言毕,荀表看着荀罡身旁的徐庶与典韦,眼神严肃道:“我不管你二人是什么来头,但愿意为舍弟赴死,表也愿兄弟待尔等。出门在外,舍弟就拜托了……”
徐庶急忙点头,也不愿多招惹眼前的这名男子;而典韦的脸色颇为激动,似乎与之意气相投,随时都想与荀表八拜为交。
“走吧……”
在荀罡的沉默中,三人重新上路了;这次,再没有人的阻挠,似乎大道都从未如此平坦过。荀罡偷偷从徐庶的怀中冒出头来,看着远处背对着自己的长兄以及望着远方的二兄,心中一阵酸楚。
再见了,或许是……永别了。
此幕回首,风雨如初,前路逍遥,江山不固。
此行渐远,天下终乱!
“长兄,小弟能力过人,行止极有分寸,此行倒是无碍。”待荀罡三人走远后,荀棐走上前来,轻声说道,“但父亲那边如何说辞?前番女弟去世,父亲大人到现在都未缓过神来,如今小弟离家,父亲如何受得了?”
荀表站起身来,望着远方星光下的千山万壑,笑道:“二弟,你是一个将要做父亲的人,怎的还不知道一个父亲的心思?儿女的离去,纵然千般不舍,但若将他们一直留在怀中,对他们而言全无益处。父亲虽然性情大变,但毕竟是知事理的人,好言相劝,必然无碍。”
“若如此倒还好了……”荀棐略有迟疑,又是说道:“长兄,你觉得我们还见得到小弟吗?”
“会的。”荀表坚定不移的说道,“我相信会有一天,天下各处都会传颂小弟的事迹,因为他就是这样,不停的创造奇迹,让我们惊讶到麻木……”
“他,必然改变这片天!”